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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路未知,弗莱特身处牢狱又无法主动应对,只能惴惴不安的等待,心里没底的他不免着急上火,时而因为紧张、畏惧双手紧攥汗如雨下,时而又因为心理上的自我安慰而放松,忽上忽下的内心始终难以平静。

    禅达分为城堡、内城和外城,城堡卡在青石卡山道南侧谷口正中,其外便是内城所在的台地,呈扇形西宽东窄,南侧山石嶙峋是约十来米高的峭壁,天然形成的险要地势,南城墙贴合山崖,比东、西两侧城墙稍矮一些。外城由西市、东市和南市组成,通过东、西两侧的缓坡相连成环状,由商贩、移民聚集而成,扩建新城墙尚未被提上日程。如果有军队想要围攻禅达,只能绕行到东、西两侧向上仰攻,东侧地形狭窄难以展开兵力,临时征召来的农兵则驻扎在西市边缘,农兵营地正卡在上坡的必经之路,只需稍许加固便是一座简易营寨,与内城形成犄角之势。在已故的老阿拉西斯伯爵的规划中,完整的禅达城防将囊括尚未扩建的外城,与台地上的内城组成立体的防御工事,但那需要几代人的积累,他只不过是开了个头而已。

    按照往年惯例,二月开春后,禅达都会举行一场以岑达尔私军为主的演武,用来震慑宵小、防备贼寇。唯独今年迟迟没有举行,阿拉西斯二世以雨水频繁为借口不断拖延,却因为牵扯到弗莱特的这场斗殴,使其暗中雇佣人手的事情被哈瑞克得知。三个被捕的佣兵为求保命,竹筒倒豆子般吐露了所知的信息,但却极为有限,他们除了知道雇主是拉蒙背后的阿拉西斯二世外,要做什么则一概不知。他们来自维尔河上游一带,十几人这样的规模虽已算是大帮派,但比起那些由无产贵族组成的匪帮,成员都是破产者、无赖和逃犯的他们还差的远。靠着拦路抢劫、谋杀、绑架等勾当,这伙人在拉多吉尔和麦肯两郡的交界处小有名气,或者说是臭名昭著。敲诈勒索对他们来说更是熟门熟路,对小杰克家的羊肉食铺正面虚张声势,暗中却包抄后路的做法也算是谨慎,但还是阴沟里翻船。森林匪帮在打家劫舍外最常做的就是偷猎,在拉蒙因为账目问题与凯索对质时,这些人手持弓弩威慑曾小小出过风头。但他们出身底层,武技并未经过系统的训练,为了不在镇上引人注意,勒索小杰克一家时,又没有携带弓弩。况且拉蒙这段时间的款待,让他们有些过的太安逸了,加上自恃幕后雇主是禅达伯爵,忍耐不住要赚些外快,结果就杯具了。

    地牢内,每当教堂报时的钟声敲响,弗莱特的心跳都会骤然加快,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等待宣判的感觉,实在是一种煎熬。可反复多次之后,他们就像被遗忘了,始终无人问津,他也渐渐有些麻木了,又饥又渴不说,身上还忽冷忽热,他蜷缩着卧在地上,就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潮湿的环境让“老好人”脊背的旧疾愈发的难受,他反过手去想捶打两下,却因为肩部的扯动,反而更加的疼痛,他挺直了腰背,活动了下脖子,却发出一阵咯噔、咯噔的闷响。

    “你还好吗?”身为宅男,弗莱特显然不是个健谈的人,牢内度日如年,他倒是想通过聊天打发时间,可是一没人开启话头,二则是怕口渴没水喝,他也已意识到了德朗顿那袋麦酒的珍贵。

    “没事,老毛病了。”黑暗中“老好人”故做轻松的说道,但刚才那下确实疼的狠了,他大口的吸气声已出卖了他实际情况。

    弗莱特只是外表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对于相熟的人却又能说说笑笑,没那种抹不开面子的隔阂,一个多月的时间说多不多说短不短,对几个同伴他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他早看出“老好人”有心事,可对方不想说他也就不好问,交情够了时机到了对方自然会说,何况谁又没点心事呢?罗洛、乔伊和他不都是如此么?唯独“小山”因为对海寇的杀兄之仇,以及年纪的缘故,心事全都摆在脸上。

    弗莱特支起身子,朝着“老好人”的方向伸手探去,摸到他的手臂后,上前一手扶住他的肩头,一手帮他揉捏起了颈椎。现代人几乎离不开电脑、手机,天一热空调一个劲的吹,鼠标手、颈椎病和风湿,再算上近视、鼻炎,弗莱特整个一个病秧子。平日里母亲只要有空暇,就会给他捏捏颈椎,可他却还不耐烦,那本该是他为父母做的事。这时身处异世地牢,他回想起其中的温情,眼眶内顿时被泪水充盈,他想家的同时,也无比的后悔。他是独生子,小时候父母工作养家,将他交给老人带,亲子之间聚少离多。所以他和父母之间并不是特别亲近,倒像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父母想弥补他,他也渴望和父母亲近,但双方却都不知从何做起,每每以不快收场。

    怨国家政策吗?不,对平民百姓来说,只要收入能糊口,就值得烧高香了。古往今来,老百姓有事没事骂当权者,当作发泄渠道,可即便落到饿死的境地,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会继续忍耐。他们所求不过温饱、平安,即使关心国家大事也是担心小家利益受损,被动的去关注。对照之下,芮尔典王国四百多年来虽时有动荡,但却一直维持至今,说明占据社会多数人口的底层平民觉得日子还能将就,处境还没恶劣到极限。可随着关于卡拉德帝国末年战乱记忆的远去,整个卡拉迪亚大陆的局势都变得蠢蠢欲动,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随着弗莱特的简单推拿,“老好人”颈背两侧由于紧张、受凉纠结在一起的经络,渐渐被揉散开来,疼痛也得到了少许缓解。他虽然看不到弗莱特脸上的表情,但通过肩颈上的接触,也能察觉到对方情感的细微变化。

    思乡的情绪真的是会传染,心有所感的弗莱特陷入沉默没再开口,“老好人”在推拿带来的舒适下身心逐渐放松,他的思绪飞回到了十六岁时决定离家出走之前的沃德堡。南方温暖的阳光撒满初夏时冰雪尚未消融完全的山脊,山谷内塞伦米斯河的急流中鱼儿隐约可见,与父亲米罗男爵争吵完的赫尔曼正一个人生闷气,骑马跑出沃德堡后拿着少年人练习用的长弓,对着山坡上农田边缘新生的低矮树丛乱射一气,附近正劳作的佃农不知这个沃德家的小少爷在发什么疯,被吓得跪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老好人”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水汽,不禁暗自想着,何时我才能重归故里呢?

    “吱嘎”不知道在牢里呆了多久,为“老好人”简单推拿了一通后,弗莱特乏劲一上来,再加上伤势引发的低烧和想家的情绪,脑袋昏昏沉沉的眯着了,直到一阵让人耳根酸涩的摩擦声将他吵醒,地牢的“天窗”被人打开,狱卒丢了支火把下来照亮,火光刺得他两眼酸痛睁不开。

    “德朗顿,有人来赎你。”狱卒捏着鼻子凑到地牢入口边缘喊道,同时将悬梯丢下来。

    “还有那两个家伙,‘骑兵演武’需要人手搭建临时看台,也许还需要一些‘靶子’,你们走大运了。”在德朗顿爬上去后,那狱卒探手想要拉他一把,被他一把拍开却没着恼,接着对牢内喊道,显然对他并不陌生。

    一听到能够出去,原本趴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弗莱特,不知从哪冒出一股力气,猛得坐了起来。在“老好人”的帮助下,周身酸疼的他才爬了上去,一出地牢便坐倒在地上,腿脚不受控制的直打摆子,感觉抬个手指都好像重如千钧。

    “老规矩,你们两个不会有工钱,但额外的赏钱全算你们自己的,鉴于有人为你们担保,你们不用戴镣铐,也不用继续留在这里,担保你们的人就在外面,他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这是凭证别弄丢了。”等在一旁的典狱官比尔简单的吩咐完后,一个狱卒给了弗莱特和“老好人”一人一块巴掌大,上面刻着几行字的木牌,然后督促着两人离开。

    弗莱特虽然一头雾水,但总算能离开暗无天日的地牢,让他长出了口气,大脑也恢复了几分清醒。看看天色已是黄昏,再盘算下时间,被关入地牢不过一个夜晚加一个白天,但却让他觉得时间过得是那么缓慢、难熬。监狱外等待的人是小杰克的父亲约瑟夫和一个老者,老者须发花白、腰背挺直,肩上挎着个褡裢站的十分随意,就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却给了弗莱特一种面对巍峨山岳的感觉。原本连面对狱卒都没好脸色的德朗顿,此时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低着头不停拿捏衣角,老者却没开口,只是摘下褡裢递给他,他这才一改局促咧嘴笑着接过,站到老者身旁。那身形挺拔的老者对弗莱特和“老好人”点了点头后,便和德朗顿先行离开,应该是提前跟约瑟夫商量过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再说。”约瑟夫知道弗莱特和“老好人”肯定有一肚子的疑问,先行开口拦住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