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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世宜替李沅做的贴身穿的单衣差不离要成了。她最后还在衣襟靠里处绣上自己幼时的乳名——幺幺。白绸缎为底, 银丝线绣字,虽有些歪歪扭扭却可窥见持绣针之人的用心。

    谢世宜剪断银丝线, 捏住绣针穿过烛焰烧热, 在线头上稍稍烫过, 最后用指腹抚摸平整。她望着那两个小之又小的字,抿着唇笑得十分羞涩。

    谢世宜做起这活来已熟练许多,不再如从前那般笨手笨脚了。那时不喜亦不屑, 总觉得小小的一根针捏在指间, 翻飞穿梭于两掌大的竹绷子中,枯坐一整日眼睛都要瞧瞎, 才能绣得精巧花样,未免太过浪费光阴。

    远不如在外头广袤草地上骑骏马疾驰来得舒快。她母亲除却操持家里外最喜绣制东西,谢世宜坐在一旁瞧着,觉得母亲安详温婉的侧面十分好看,觉得她纤长细白的手指灵巧, 只是谢世宜却并不如何向往这种恬静与灵巧。

    直至如今她才懂得, 原来看似枯燥的东西其实并非就真的如表像那么无趣。若心间想着人, 待东西做出来时,便会生出无比的自豪与期待,这样耗费的光阴也就值了。

    这是她绣的第一件带有自己名字的衣裳, 是送给新婚丈夫的, 便连父母亲都不曾得到过她的这份心意。

    谢世宜念及她父母又生出些愧疚, 然转念一想, 暗道:父亲的东西有母亲绣, 母亲的东西有绣娘绣,且母亲自己亦是女工好手。这不是何好东西,拿不出手,便只能送给失了双亲的可怜王爷了。

    想是这样想,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愈加开心,像是觉着自己同李沅不知不觉间竟已密不可分一般。

    谢世宜命谢鹰鹰将东西收好,待到晚间李沅回来她还要再替他试试大小长短是否合身。尺码是打听来的,若不合身便还需改改。

    谢世宜事情做成转头又想起她的小马场,便召了李管家来问。

    “ 管家,后头的马场修得如何了?”

    李管家一怔,王妃主子这话是从何说起?他并未收到过任何有关于修缮后头马场的命令,然王妃有这一问,定是主子那头给了什么许诺。

    是以李管家想了一会儿便回道:“ 回您的话,老奴已安排人去修了,只是天冷风大,下头的人做起事来不免要笨拙些,还请王妃莫要怪罪。”

    慢些便慢些,她总不能亲自去盯着,按住那些汉子的头去逼迫人家罢。

    “无妨,天儿不好是没法子的事,只要开春前能修好便成。” 李沅准她骑马已是纵容,再有挑拣那可真是不识好歹了。

    李管家松了口气,还好王妃主子不是个刁蛮的娇小姐。“是,老奴谢王妃体谅。 ”

    李管家退下,待李沅回来忙将此事报上去。一张暗黄棉纸飘飘落在眼前,上头写:无妨,不必修。

    李管家错愕地呃一声,想起谢世宜期待的眼眸,唇边的笑意,心有不忍,只是最终却哑口无言,躬身应到:“ 老奴明白。”

    这夜的豫亲王妃有些不同寻常,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她心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沅见她总是心不在焉地往榻上看,便写:倦了,咱们歇罢。

    谢世宜一双眼眸发亮,连连点头应:“ 嗯!” 起身疾步脱鞋除袜,掀开锦被往里骨碌一滚,扬声喊道:“ 王爷快来!”

    廊下的两个丫鬟相视一笑。

    屋内李沅一口茶还未咽下,听了这话差点儿就要呛到,若不是他知谢世宜不懂,真要想歪了去。

    两人睡在一处,也不知为何谢世宜今夜竟未贴过来抱住他,李沅等了一会儿,垂眸去看。

    谢世宜正闭紧了眼装睡,长睫颤颤,眼珠子藏在脆弱的眼皮下轻轻转动。

    李沅不知她究竟是想搞什么鬼,只勾来她的一把长发绕在指间闭眼缠着玩,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谢世宜觉得自己像是等了许久才等到枕边人呼吸安稳。她睁开眼见李沅睡得安稳,抬起头低唤一声:“ 王爷?”

    无人应答,谢世宜暗笑,正想悄悄挪身便觉得被人扯住了一缕发,再侧过头去瞧李沅,对上一双暗沉沉的眼。

    “ 嗬!” 谢世宜叫他唬了一跳,忙捂住嘴止声。竟然醒了! 方才怎的不应声呀!哦……王爷应不了声。

    谢世宜面上神色很不自在,她觉得自己也太蠢,又愧疚自己将睡得好好的丈夫吵醒。

    “ 啊……王爷您醒了?世宜……无事,方才梦魇而已。”

    “ 您接着睡罢,接着睡……”

    李沅抚一抚她的背,复闭目安歇,他方才那出只是觉得小丫头有趣,无聊捉弄她一番罢了。

    床幔外红烛燃了大半,谢世宜等得自己都将睡着,强撑着又候了大半个时辰,见李沅再次睡着后才终于睁眼挪动,探手去够床榻最里侧藏在褥子底下的单衣。

    她轻轻将东西摸到手里,就着透进来的烛光抖开,眯起双眼瞧了瞧后便想掀开锦被替李沅比一比。

    但她又怕会凉着他,虽屋子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然李沅毕竟正安睡,万一惊了他那可不妙。

    谢世宜脑中挣扎一会儿,最后反倒自己钻了进去量,她将衣裳的袖肩两端往李沅两肩上比了一比。

    恩!合适。

    然后展开,摸索着够到了尾端下摆,屈膝悄悄爬至李沅的脚踝处。

    恩!正正合身,甚好!

    锦被外头李沅一双清明的眼半睁,无奈地看着锦被里蠕动的谢世宜忙活。

    真是……太荒唐!她便是为了这事闹腾一夜。

    谢世宜拿着自己制成的新衣裳自另一头钻出,她先瞧瞧李沅,依旧安睡。恩,甚好,未吵醒!

    她折腾出满头的汗,大呼口气胡乱用袖子擦了,将衣裳仔细叠好放回原处,复又钻回被窝里。

    大事得成,谢世宜不过片刻后便睡得香甜,李沅却被她闹得再难入眠,待人睡去后他起身披衣出屋。

    经小暖阁时见谢鹰鹰坐在木榻上怔怔地望着他,像是傻了一般。

    李沅投起轻飘飘一眼,那眼神看似温和平常,谢鹰鹰见了却是浑身颤抖,她苍白着脸跪趴在榻上叩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李沅轻推开门,李家德侯在外头跟了几步后,低声问:“ 主子,要哪位?”

    前者抬起手来比个一,李家德便懂了,这回是要年长的那位。

    屋里依旧跪在原处的谢鹰鹰心乱如麻,她抬起头向里间望,隔着繁复精美的雕花木隔墙,寝间里平静如初,新婚的小王妃并不知晓此刻她的榻上已少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