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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沅朝内侧撇过头, 在谢世宜无法瞧见的角度下, 向来稳重而又冷漠的面容裂开出带有几分顽皮意味的笑。

    确是如此, 谁还有气力想这些,逗着好玩罢了。

    谢世宜捂着被磕到的脑袋仰躺在炕上自己恼了一会儿, 见李沅那头也没再有何动静, 心知自己是被捉弄了。她憋着气爬起来, 翻身下炕趿了玄色的粗布鞋噗哒噗哒地往门口走。

    “ 李家德! ” 谢世宜的声音虽不大, 却透出股呛人的怒意。隔着一扇单薄的木板门, 外头守夜的李家德连忙应道:“ 夫人您有何吩咐?”

    “去寻只笔来! 甭管它是什么笔,能写便成。”

    “ 嗳, 小的这便去。” 有意放轻脚步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谢世宜揉着她的后脑勺噔地又转过身来,睁大了她的眼去盯炕上的李沅, 分明是恼他, 却刻意用恶狠狠的语气说着温顺的话, “ 夫君,咱们待会儿玩猜谜,可好?”

    李沅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悠哉悠哉毫无愧疚之心, 打量了谢世宜一会儿后终忍不住笑, 又垂下脑袋去遮掩。

    不远处的院门外传来犬吠, 里正家养的那条皮毛油光水滑的犬汪唔汪唔地叫唤, 片刻后村子里的家犬与野犬皆跟着嚎了起来。在这样可笑的热闹里, 李家德扣动了木门, 声响分外清脆利落。“ 夫人,只寻着竹笔,小的自门下送进里头可好?您和主子还缺何物?”

    “甚好,不缺,你去歇着罢。” 谢世宜看着她眼皮子底下的门缝,淡声应道。

    “ 是。” 一只破烂的竹笔自门下的缝隙中咕噜噜滚了进来,谢世宜弯腰将它拾起,在衣摆上稍稍蹭了蹭,径直朝土炕那头走。经过小圆木桌

    时顺带提了土瓷茶壶,踢了鞋腿往炕上一抬,坐下后将右手拿着的竹笔递至李沅跟前,道:“ 您将就着用罢。” 李沅毫不迟疑地接过,悉听尊便的随和模样。谢世宜拎着茶壶转头四下瞧了瞧,见这屋子着实简陋,炕上连个安置物件的几子都没有,只得揭开将身下的褥子揭开小半侧,露出下头的土炕,腾来放置茶壶。

    “ 咱们猜谜玩,谜词一应只四句,谜底只可是寻常用的东西,您瞧可好?”

    李沅倒没有不耐烦应付她,捏着手中的那支竹笔往茶壶盖里沾了沾水,在炕上写道:' 若猜出来当如何?'

    谢世宜道:“ 猜出来的那个倒不要紧,未猜出来的与被猜出来的却要受罚!”

    ' 怎的罚?' 李沅望着她,又写道。

    “ 罚,罚……” 谢世宜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古怪念头一拥而上,可思来想去都觉不妥,像这学猫儿狗啊叫就不成,罚他砍柴烧水也不成,罚喝茶要凉了脾胃,罚抄诗会累地他手酸……难想呐。

    谢世宜已经认定自己会赢李沅了,因她认为似李沅这样正经的皇家子孙必定鲜少玩猜谜这样的把戏。

    “ 您给想个招儿罢,输了的那个该怎么罚?”

    李沅想:这怎成,本王平日里在外耍的那些恐要吓着你,无一样是适宜与妻子玩闹时使的。

    思索到这儿时,李沅望着眼前的土炕,忽而又想: 我为何要陪谢世宜这傻瓜在深夜玩猜谜?一筐子大事还未做,本王是疯魔了不成。

    ' 随王妃想,捡一个无伤大雅的耍耍便是。'

    谢世宜皱起眉头咬住下唇想得认真,突合掌一拍道:“ 有了! 输了的那个得被掐脸三下! ” 好哇好主意,我可从不敢掐你的脸,今儿就叫你李沅全还回来。

    李沅垂下眼,' 世宜先。'

    谢世宜故作为难地叫唤两声,咬着帕子一副绞尽脑汁的苦恼模样,歪着脑袋似想了许久,突道:“ 有一个了,请您猜罢。”

    “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李沅心中早有谜底,他年长谢世宜这么些岁数,什么东西没听过见过,后者所玩的都是他早已玩腻了的。真要说有趣,逗谢世宜可比猜中谜底有趣许多。李沅手中的笔杆子敲在土炕面上,好似正在全神贯注地思索,咚……咚……咚……

    因李沅总是一副冷面模样,谢世宜倒瞧不出他究竟是否能猜得中了。只绞起帕子,提起心紧盯着,不错过这人面上一分一毫的波动。

    “ 忘说罗,只数三十下,若过了这时段还未能猜出来,便是输了。”

    “ 一,二,三……二十……”

    '风筝。' 敲击声停,李沅写出谜底。

    谢世宜目瞪口呆,望着李沅喃喃道:“ 猜,猜中了……”

    李沅一笑,又招手,谢世宜只得将脸乖乖凑到他手边,“ 轻些呐,待会儿若您输了,我也手下留情……咱们夫妻间闹着玩,图个乐罢了,真弄得狠罗我明儿……啊!”

    李沅连掐三下,力道并不温柔。

    谢世宜疼的眼泪汪汪,忍着这一滴泪在眼眶子里打转。“ 疼呐! 你下手也没个……” 她原本想责备李沅几句,最好能破口大骂,可又突记起他的身份,一时倒不好再说出口了。

    ' 下手太轻反而假了,显得无趣。'

    谢世宜捂着脸,咬牙暗道:叫你现下得意,待会儿我可要讨回来的!

    轮至李沅出迷题谢世宜来猜,他的迷题是: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

    茶水写就的字迹在土炕上停留不久便消失无踪,谢世宜瞧完后两句便忘了前两句。“ 前头二句是何来着?劳您再写一回。”

    李沅也未嘲讽她愚笨,反倒颇为耐心地又写了一回。这之后便开始计数,' 一,二,三……'

    “ 莫写,莫写罗,光瞧您写去了,这叫我怎么猜呐!”

    ' 二七……二八……二……九。'

    “ 嗳! 等等等会儿! 佛珠……佛珠串!”

    ' 错,算盘。'

    ' 脸来。'

    如此这般,谢世宜连输四局后,再出了一谜题,“ 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 谢世宜本未多想,只一心想难倒李沅,然这最后一句还不曾念完,她便察觉到兆头不详。

    外头的犬吠不知是何时停下的,因而显得这寂静十分突兀。李沅原是捏着竹笔垂下脑袋专心等候迷题的,此刻也抬起了眼望着谢世宜,他错愕的神色一闪而逝。

    继而动笔道:' 怎的不说了,本王还等着猜。'

    谢世宜的心鼓动着,慌乱的节奏不受她掌控,“ 恩恩……恩爱夫妻不到……冬……” 说到后头却是憋闷地有些喘不过气了。

    李沅握笔的手竟是一颤,寒意自脊椎骨尾端升腾而起。这迷面着实是不好,太像某种不妙的预兆。' 这题本王猜不中。' 猜不中,谜面自然也不会中。可究竟是否已知晓谜底,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谢世宜被她自己弄的这一出给吓着了,呆怔地盯着李沅,面容慌张,写满了迟疑与恐惧。李沅暗自叹息,刻意瞧了眼窗外的天色,然后在转回目光,' 三更了,世宜,歇下罢。'

    他将竹笔搁在枕头旁压好,掀开的褥子也放下来抚平,再抱住仍旧处于惊慌中的谢世宜,握了她颤抖的手掌,最后吹灭烛火。

    直至躺下后,失了魂的谢世宜才回过神来,她撑起上半身趴在李沅身旁,喃喃道:“ 我……我并非有意说这……” 后者于黑暗中精准地寻找了她的嘴唇,一把给捂住了。

    若说谢世宜的恐惧只凭直觉,那么李沅对于这句“ 恩爱夫妻不过冬。” 恐怕要更有相信的依据。

    寒冬飘雪,谢世宜被困于紫兰殿中与重病垂死的太皇太后作伴,一支铁骑穿过未央街,直插入端门破司马门。在这之后李沅立于金銮殿之上,吐出石破惊天的那一句话时,终使得尘埃落定。

    确实一语成谶,还未跨过冬季,所有不堪的真相便已被布局人亲手揭晓。

    只是此刻,谢世宜感受着李沅身上传来的温度与那种令她安定的气味,还有李沅依旧的从容镇定,所有的一切都使得谢世宜愿意相信,最后的这一句谜面不过只是她自己多思罢了。

    翌日醒来却仍旧是大雨,李沅望着窗外黑云压顶的天,不知在想些什么。里正听闻李沅一行人决定用过早食便启程,急忙赶来劝说。他道山路难行,又恐山间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带走,使得巨石滚落下来,枉害行人性命。李沅听过后,决定再多留一日瞧瞧境况。

    至此两人镇日被困于小小的屋子里,倒是多了许多独处的时光。李沅往往召李家德等人去了另一间屋子里议过事后,又走几步路回来。

    谢世宜盘起腿坐在炕上,手掌撑着脑袋,一下下漫无目的地晃动,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她见李沅终于回来,蹭地一瞬坐直了,望着后者道:“ 王爷您回啦! ”

    李沅阖上门挡住外头飘进来的雨滴,转头瞧着谢世宜,微一颔首。“ 咱们来作画,可好?现下哪儿也去不成,又没个打发时间的玩,着实是无趣。”

    “ 我替您画张肖像,您再回我一张,咱们比试比试如何?” 谢世宜未出嫁前玩的花样很多,若不是现下出不了屋子,她是没心思去碰笔墨来作画玩的。

    李沅在谢世宜面上扫了一眼,见她兴致颇高,突想起从前谢府那头来的情报。李如风曾报,谢世宜不善文墨诗书也不善琴艺女工,偏好骑射,是个肖其父的将门女。

    这样的功底,还胆敢与他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