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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掩盖自己的真实面目,文雯已记不清她在朱辉面前撒过多少谎,为了不让朱辉看出破绽,她不让小史开车送她而是改乘地铁去赴约会。已经很久没坐过地铁了,当乔大红走在地铁台阶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角色发生了不自觉的转换,她又变回去了,变成了过去那个乔大红。

    一档一档的水磨石台阶清凉地、幽深地伸向地下,自动扶手电梯无声地运转着。有个男人坐在相当于半山腰的地方弹吉它,台阶上很空,他面朝下坐着,唱的是田震的一首新歌《干杯,朋友》,这首歌让他唱出别有一番深意来,悲凉,伤感,落破,文雯看到几年以前的乔大红手里拎着一只破旧的编织袋,也是在这样一个黄昏时分走下地铁,等在地铁车站另一端的不是一个心急火燎想要见到她的男人,而是一份能挣到一点小钱的工作。

    文雯丢给那男人一张百元纸钞,然后她像做了亏心事似地快步走开。她感觉到那个吉它歌手的目光一直穿越人群追随着她,目光像锥子一样扎在她的背上,直到车门开启又合拢,地铁车厢无声地启动将她带走,她背一那种异样感觉才消除。

    朱辉在一处修饰一新的古典牌楼底下等文雯。

    文雯在电话里说得清清楚楚,可等她真地乘上环铁才发现,自己完全坐反了方向,她正朝着与约会地点越来越远的方向飞奔而去,几乎要兜一个圈子才能到达目的地。

    文雯一直盼着能与朱辉单独见一次面,混在乱轰轰的、嘈杂的人群里即使天天见面彼此也还是感到陌生。他们见面时朱辉问了这样一句话:

    “你到底是不是文雯?”

    这是他俩见面时他问的头一句话,乔大红当时愣了一下,像是挨了一闷棍,她脸红了一下,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脸上绽出文雯那样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测的表情,眯起眼睛来微微扬着看他:

    “你说我是谁?”

    朱辉道:“我总觉得你的脸后面还有一张脸。”

    “你别吓唬我好不好?”

    “真的,从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感到----你很神秘。”

    他们到一个宁静的小店去吃烤鸭。朱辉对这一带显然很熟,带着她七弯八拐地在胡同里穿行,朱辉说带她去一个好地方,又安静饭菜又做得可口。朱辉和她说话的时候他的呼机响了起来,朱辉低头看了一下说:“是我老婆呼我。”

    “你老婆盯你盯得很紧呀。”

    “嗨,她刚出差回来,到家了总要呼我一下。”

    文雯站住脚,似笑非笑地问道:

    “那咱们这顿饭还吃不吃了?”

    朱辉伸出手来在文雯的后背上拦了一下,说:

    “咱们吃咱们的。”

    文雯笑道:“你就不怕她追来呀?”

    朱辉用那样一种眼神斜瞧了她一眼说,“你呀----”

    文雯也用同样的眼神回敬他一眼,彼此配合得非常默契,俩人继续往前走着,她几乎能想象得出他们小夫妻俩的日常生活,不过是女的耍点小脾气男的去哄什么的,这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背着手走道的小老头,他弯腰驼背看上去好像满地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其实他并没认出朱辉来,倒是朱辉自己做贼心虚连忙推开和他手拉手的文雯凑上前去和他相认。

    “哎唷,这不是老周嘛!”

    他显得很兴奋的样子同他握手。

    老周一脸迷茫地眯起眼睛来朝他看了半天似乎才认出朱辉来,又下意识地朝朱辉身边带着的女伴脸上扫了两眼,朱辉忙把文雯介绍给老周,他说文雯是一个能干的女企业家,现在又写书又搞电视剧,是个女强人呢。乔大红听着这些话,脸上臊的厉害,就跟有人当面在骂她一样。这个老周大概跟朱辉两口子都挺熟,所以格外用力地又将文雯上下打量了两眼,想要把朱辉的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友记住。

    他们站在那里聊了一些单位里的事,发了一些感慨和牢骚,这时有一些来来往往下班的人和到附近副食店买菜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手里都大包小包提着几个塑料袋,文雯甚至听见胡同深处有人炒菜的声音,那种小家小户的日子也挺让人眼谗的,当初如果嫁了朱辉这样一个男的,日子可能也就这样小锅小碗地过下去了吧?可是她甘心吗?她乔大红会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吗?一想到这儿,乔大红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淡下去了。

    老周又和朱辉聊了一阵子单位里分房子的事,他们都说单位分房不公,谁谁谁是谁谁的关系户之类,说着说着就留露出咬牙切齿之相,特别是那个老周,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似的,越说越生气,乒乒乓乓机关枪一通乱放,就好像朱辉是那个暗地里陷害他的小人似的。

    那家朱辉说的小餐馆果然很不错,在店堂后面有间另外接出来的小间是竖着的一细长溜,很像火车车厢,座椅也是火车上那种高靠背,屋顶篷是斜着的,不像是正经吃饭的地方倒像是要坐火车去一个什么地方,这想法使乔大红异常兴奋差点忘她是文雯,她又乔大红的方式在跟别人讲话了。

    朱辉说他要到吧台上去给他老婆回个电话;

    乔大红说去吧,去吧,不过甭聊起来没完啊,要亲热回家亲热去,我可没耐心等人吃饭;

    朱辉用惊讶的眼光从镜片后面不错眼珠地打量面前这个女人,他发现她有两副面孔,这两副面孔在她身上好像有一个按钮似地可以随时转换,眨眼功夫她就变了,变成完全陌生的、让人不敢认的一个人。可要变回来似乎也快----毫不费力,很快就能找到角色又变回去。这种魔术在朱辉眼里是恐怖的,他甚至感到有点恶心,因为他弄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她把两面都表演得颇为逼真,像一张烙饼正面也是焦黄、反面也是焦黄。(请支持作者,前往官方网站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