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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印拉乔大红去品尝一种现磨的咖啡,她说那种咖啡香得很,十里地以外就能闻得见咖啡的香味儿。乔大红却一点心思都没有,坐在装修得颇具情调但显得过于乍新的咖啡屋的一个角落里,人成了一段木头。

    咖啡屋里放着一段虽是好听却已是放烂了的得过什么奖的美国电影插曲,那种缠绵听了让人起腻,咖啡的味道倒的确是很香的,周围的人大概都是受了这种香味的诱惑,一个个显得情绪饱满而且愉快。水印和这家咖啡店的老板大概是认得的,每回当他走过来她都要扭脸同他搭上几句话,那个年轻的咖啡店老板看上去气质很有几分儒雅,面色清朗,举止有点像机关工作人员那样有板有眼。

    咖啡屋里有着太多刻意的所谓异国情调,以为这样就可以使人忘记烦恼,其实人要是那么见忘就好了,这种音乐迷离的环境只能让伤心的人变得更伤心,麻木的人变得更麻木。

    乔大红是在一种麻木状态下回到红楼的,她以为她跟司机说的地址是她在外面租的那间地下室的地址,可司机却径直把车朝着双峰园方向开去。她也不知水印是在什么地方下的车,当她回头看时那魔术般的女人已经不见了,水印永远出乎预料,水印是一个飘忽不定的谜。

    车子不知拐了几个弯,路过的房屋和树木在灯光的照耀下和白天全然不同,路灯把树叶的颜色照得很绿,像舞台上用塑料叶片临时搭成的假景。每一座大厦都被巨大的光束钩勒面目全非,就像一个化了妆的女人,很多部位进行了特别强调,看起来就和原来的完全不同了。被光束钩勒过的大厦就像一座梦幻中的水晶宫,灯光星星点点,门前停着的每一辆汽车上都反射着碎片似的星光和梦境。乔大红迷惑不解地望着这一切,她想她到底要上哪儿去呢?

    双峰园已经进入了梦乡,漆黑,宁静,麻木,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场。五座小楼倒还有一两个窗口亮着,但也是无精打彩、睡眼蒙胧的灯,估计是卫生间或者是走廊里的长明灯。乔大红下车的时候步态有些歪斜,眼睛里看出许多重影来,远远地她看见有人坐在门口台阶上喝酒,那是一个身材庞大举止粗鲁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子一会儿一扬脖地喝着,大概是由于穿了黑衣服的缘故,他的身影把门口暗处更加染黑了一块,像夜的最深处的一处缩影。

    乔大红迈着深深浅浅的碎步,左一歪、右一歪地好容易走近那个黑影,可走近一看水泥台阶上空无一人,乔大红揉揉眼想看个仔细,却见台阶上掠过一阵深褐色的云影,云影过去之后,月亮不知从什么地方露出脸来,照得门前一片清亮。

    红楼里空无一人,到处浮动着一股苦杏仁般的石灰水以及乳胶漆的味道。不知为何楼里的灯全都不亮了,大概房屋装修过程中切断了线路,还没来得及接通。尽管没有灯,乔大红依然走得飞快,红楼里的每一条路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她不相信刚才看到的只是幻影,她希望找到那个男人,把事情看个究竟。

    乔大红走在通往小客厅的那条曲折幽长的走廊上,听到前面有一扇窗子砰砰做响,白色丝绸窗帘在风中舞蹈般地打着旋,待她回头看时,一块白布兜头盖脸向她扑了过来,乔大红惊魂未定,左右躲闪,这边又咚地一声撞在了被风横扫过来的木窗框上,额角立刻鼓起一个包来并且迅速膨胀。乔大红觉得那肿块在黑暗中像植物一样疯长,越变越大,不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的头就变成了寿星老的那种额头。乔大红开始放慢脚步,以免再度磕着碰着,这时候她看到小客厅里忽闪着一束光,在那束白亮的光里她隐约看到虎皮座椅和座椅上有个人影。

    “是谁?”

    乔大红听到红楼里有无数个回声响起,重重叠叠让她无法断清真伪。她往前紧跑两步还想再问,却有些张不开嘴,她害怕那些空屋子里传来的回声,那些回声给人以黑暗中潜伏着无数双眼睛、无数张嘴的错觉。狂风又一次把楼道里的木窗碰响,发出鼓一般狂躁的声响,风在空中打着呼哨,好像什么人躲在暗处窃笑。

    “是谁?”

    “是谁?”

    “是谁......”

    空气中形成一个依次递进的声浪,回声使得原本空旷的小楼显得更加空旷凄凉,乔大红总怀疑有什么人正在同她开玩笑,玩捉迷藏,上回过鬼节那些人就躲在暗中把她折腾得够呛,她不知这一回是不是也是一场玩笑,日子过得越来越怪,是非难辨,真假难辨,真的也是假的,假的也是真的。

    虎皮座椅上并没有人。很黑,乔大红伸手去摸,从椅背一直摸到椅子腿,她感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灰,铺在上面的虎皮已经被人收起来了,椅面上又凉又滑,乔大红从未见过这张椅子不铺东西的时候是什么样,大概是黑色吧,也许是深棕色,总之是一种很深的颜色。乔大红从小客厅的门缝里看到走廊里有一束鬼火似的光亮正沿着和她相反的方向快速移动。

    “站住!”

    喊声未落便响起一片喧哗之声,有许多个女人的声音跟着一起狂喊:

    “站住!”

    “站住!”

    “站住......”

    随后传来的嗡筝之声犹如有人狂笑不止,狂笑之中还夹杂着锐利怪异的笛声,那笛声像尖而薄的玻璃片,从空气中“嗖”地一下划过去,什么东西被划破了,水涌了出来,汩汩的,流淌得又急又快,每一股水流都在自己的波纹上顺势扭动,扭出一种有节奏的类似于舞蹈的声音来。

    那束光已经走远了,黑暗再次来临,看不到任何光亮,哪怕是一丁点儿火星也看不到。

    乔大红打算放弃,她不再寻找那光束的来源,她想回到楼上自己的卧房里去好好睡上一觉,黏稠的瞌睡仿佛突然之间粘了她一身,让她混身上下又软又乏力,整个红楼模糊得好像要消失了的样子,她感到头晕,恶心,酒劲也有点儿在往上顶,她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再撑下去就会砰然倒地,随便躺在什么地方就能呼呼大睡。乔大红想像自己“砰”地一声倒下时的样子,却果真听到“砰”地一声响,这声音仿佛和她的意念联通了一样,把乔大红吓得手脚冰凉。

    乔大红像只受惊的鹿那样下意识地奔跑起来,带倒桌椅无数,一时间小客厅里乒乒乓乓响成一片,仿佛到处都躲藏着意想不到的埋伏。那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好象在跟乔大红捉迷藏,她在楼下的时候他就出现在楼上,等她赶到楼上那人的影子又在楼下出现了。

    乔大红慌乱地追逐了一阵子之后,胆子竟也大了起来,她一步一步从木楼梯上走下来,脸不变色心不跳,就像平日里居家过日子时的悠闲神情。她想起《野花》系列被媒体曝光前的日子,红楼里夜夜狂欢,舞会、鬼节、各种名目的派对,吃的玩的应有尽有,乔大红还有各式各样的男朋友,她是一个女皇式的人物,她坐在虎皮座椅上发号施令,人人都得听她的。

    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乔大红不觉想起了男人,把他们一个个放在心里过了一遍筛子,竟发现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疼爱她的,都是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乔大红现在站在一楼大客厅中央,叉开腿以一个很英武的姿势站立着,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还是迸住呼吸仔细观察四下里的动静,她像着了魔似的想要知道那个黑影人的下落,可那人仿佛成心似地,也停止了一切可能发出响声来的举动,变得无声无息,雪花落进湿泥里一样轻巧,不留一点痕迹。

    终于,她捕捉到了一点声音,那声音虽说稍纵即逝,可她还是听到了,并且判断出那声音的来源:地下室。

    按说红楼的地下室在房屋装修之前已经全部搬空了,那些雇来的枪手已经全部被驱赶出红楼,“乔大红写作班子”已经不存在了,但那声音分明是从那地底下传来的,像是桌椅的响动,又像是床板的声音,声音并不很大,但在楼上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乔大红大着胆子顺着声音寻了去,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她闻到地下室清凉而又略带霉味的气息,这种气息使她想起了她现在住的那间地下室,一股伤心的味道涌了出来,扯也扯不断。(请支持作者,前往官方网站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