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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坐在阳台上。阳台很高,约10层楼。阳台对面什么也没有。隔着重重叠叠的楼房和嵌在其中的街道,才有相应高的建筑。阳台上没有花,只有初春的阳光懒懒散散地洒在上面。

    这大约是上午9点。

    坐在阳台上的男人在抽烟。拿烟时,他曾递给身旁的女人一支。女人摆摆手。

    “我刚才来的时候,你不是在抽吗?”

    “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抽。”

    男人抽了几口之后问:“昨晚休息得好吗?”

    女人隔着烟回答说:“还可以。”

    这是5分钟前两人的对话。接下来就一直沉默。女人平视着前方。这个城市的一部分展露在她面前。空气中有种灰蒙蒙的东西,阳光也没能使它消失。树太少了,尤其是高大茂盛的树太少了。女人这样想。

    男人摁掉烟蒂,问:“你在想什么呢?”

    女人说:“没想什么。”

    女人看见不远处有一幢7层高的楼房,显然是住宅。大部分家的阳台都用玻璃封住了。留下没封的几家,种满了花草,像眼睛似的绿莹莹。一个女人出现在6楼中间的阳台上。穿了件红毛衣。她的阳台也没有封。

    “你好像情绪不高?”男人试探着问。

    女人侧过脸来:“没有哇。”

    衣领没有翻好。女人一眼瞥见男人的衬衣领翘在夹克外面,但张张嘴,却说:“你比过去穿得讲究多了。”

    男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裤,笑说:“都是老婆给买的。”

    “不过搭配得不够好。”女人马上说,“而且……内衣太不讲究了。”

    男人笑笑,不再说什么。

    “你老婆对你很好?”

    “不谈这个,行不行?”

    女人不响。男人又拿出烟,又递给女人。

    “你不讨厌女人抽烟吗?”女人接过来,拿在手上玩儿。

    “无所谓。”男人点上烟。

    女人说:“如果是你老婆呢?”

    男人说:“她不抽。”

    女人说:“如果她要抽呢?”

    男人有些诧异地盯了女人一眼:“你怎么了?!”

    女人扭过脸去,说:“不怎么。”

    6楼中间阳台上,那个穿红毛衣的女人在晾衣服。她身后的窗户,是一团粉红。她的阳台上也有花。四五盆,绿绿的。晾完之后她拿着脸盆朝下望望,然后进屋去了。她一定是怕衣服上的水滴到别人家。女人忽然想:不知走时晒在阳台上的衣服干了没有。几天了?火车一天,昨天一天。两天了。如果不下雨,该干了。菊妹总是记不住及时收衣服。真没办法……阳台下面那个该死的锅炉,把灰尘和噪音都烧到我们家来了,真烦人……

    “你在想什么呢?”男人又一次打破沉默。

    “你在想什么呢?”女人反问道。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男人笑说。

    “我在想你在想我在想什么时你在想什么。”女人没有笑。

    “你比以前幽默了。”

    “这叫幽默吗?”

    男人顿了顿,无话,又点上一支烟。

    女人流露出一个想制止的眼神,但很快又收回去了。

    阳台上似乎有鸟叫。

    她醒过来,觉得很累。两条腿沉沉的,不想动。看见粉红色的窗帘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背对着丈夫在睡。侧过身去,发现丈夫也背对着自己在睡。不由得好笑。昨夜入睡时,两人曾相偎在一起。8点半了,得起来了。昨天闹了一天,到处乱糟糟的。今天还要来人。

    她吻了一下丈夫露在被子外面的肩头,就翻身下床,穿着睡衣走到了阳台上。果然有两只鸟,听见动静扑哧哧地飞走了。空气有点凉,但很清新。下过一点小雨的样子。她吸了两口气然后依次去看那几盆花。文竹,月桂,和三盆兰草。其中那盆银边吊兰长势最好,已有五六根嫩嫩的芽抽出,不久就可望垂下绿绿的藤了。这是婚前她从妈妈那儿讨来的,她准备也像妈妈那样把阳台种满。

    看完花,倦意已消。她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远处。对面不远处,是座10层高的楼。她忽然注意到,在10层楼长长的阳台尽头,也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了身天蓝色的衣服,在奶黄色的建筑中很醒目。她的双肘搁在阳台上,似乎在朝下望着什么。一动不动。

    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这女人一定很美,很有风度。可惜看不清她的脸。

    “喂,你站在阳台上干什么呢?”

    是丈夫在叫她。慵懒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温情。她返身进了屋。进屋后才觉得外面真凉。

    “我看见对面的阳台上……”她坐在床边,想对丈夫说说自己的感觉,但丈夫一把搂住她边吻边含混不清地说:“别管对面的阳台。”

    “嗯——好了好了。”她挣脱开丈夫:“我得穿衣服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丈夫又满意又不满意地说:“真成个小主妇了?”

    她笑笑:“你也该起来了。”

    “马上。”丈夫一边应答着,一边又裹紧了被子。

    等她端着洗好的衣服进屋时,发现丈夫又睡着了。她无奈地笑笑,没有叫他。

    拉开阳台门时,她一眼看见对面阳台上那个蓝衣女人,正和一个男人一起从房间里走出来。那男人揽住女人的肩,在脖子上吻了一下,她好像看见了不该看的事似的,下意识地关上了门。

    回头看看丈夫,丈夫依然在酣睡。丈夫从没有过这样的动作,他总是很……热烈。她知道丈夫非常爱自己,不然他不会下那么大决心,费那么大劲儿和她结婚的。

    想到这一点,她又感到满足。她再次拉开阳台的门,走出去。

    那个蓝衣女人已经和男人一起坐下来了。静静地坐着,也许在低声交谈。两个茶杯令人不安地放在栏杆的水泥台上。

    这像一幅画。她想。

    女人忽然说:“吃梨吗?”

    男人说:“你吃吧,我抽烟。”

    女人不高兴道:“抽烟抽烟。你去透视过没有?不定肺上成什么样子了呢?”

    男人连忙笑说:“好好,我吃梨。”

    女人返身进屋。一会儿,拿着两个很大的梨和一把水果刀出来了。

    女人削梨。男人看女人削。女人把削好的梨递给男人。男人说:“这么大个儿,咱俩分吧!”

    女人提着梨把儿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想说什么。没说,就把梨切开了。

    女人把半个梨递给男人时,笑问:“你和你老婆分梨吃吗?”

    男人略有些不快:“怎么又提她?”

    “我是想给你一句忠告,别和你老婆分梨。分梨就意味着分离,不吉利。”

    男人笑了:“你还信这些?”

    女人说:“我们刚结婚时,他最信这些。有一回剩了一个梨,我要与他共享,他却坚持让我一个人吃掉。我不肯,他就自己吃了。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在乎了。”

    男人咬了一口梨说:“夫妻间是这样的,哪能永远那么热乎呢。”

    因为梨的汁水多,男人说这话时,停顿了两次咽口水。

    女人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对面阳台上那红衣少妇又出现了。这一次是浇花,一只小红塑料桶晃来晃去。浇完了,她又探头往楼下看。然后朝这个方向看看。这是她第二次朝这个方向看了。她能看清我的样子吗?窗帘的颜色真是温柔,很可能是新婚呢。她进去了。她怎么一个人?肯定是丈夫还在睡懒觉。

    “你究竟在想什么?”男人第三次问。

    “没想什么。”女人依然这样答。

    “不可能。”

    “真没想什么。”

    “那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

    男人把梨核扔掉,站起来,进屋提了瓶水出来,给两个杯子添满。又坐下。男人看女人一眼,顺着女人的视线望出去。什么也没看见。男人又收回目光看女人。

    “从我这个角度看你是最佳位置。”男人力图使语气变得明快些。

    女人回望一眼,浅浅一笑。

    “我真不明白,昨晚你还高高兴兴的。怎么一夜工夫就……”

    女人歉意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昨夜很高兴吗?”

    “我觉得你很高兴。你跟我说了许多话。后来……我们不是也很愉快吗?”

    女人的脸微微有些泛红。隔了一会儿说:“我是很高兴。找了一下午,东问西问,我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还是找到了你。”

    “我也没想到。”

    “在电话里听到你声音的时候,我简直像做梦一样。”

    男人伸过手去,将女人的手握住。

    “我也是。”

    “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

    女人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端起茶杯。她注意到6楼中间阳台上,那个红衣女人正和丈夫朝这边看。

    “你是不是……有点儿后悔?”男人问。

    “后悔什么?”女人仍在注视前方。

    “后悔来找我?”

    那红衣女人和丈夫嬉闹起来。他们没有顾忌,一定很开心。小心花盆。掉下去不得了。家里阳台上那几盆花,菊妹不会忘记浇水吧?不过就算是忘了也不要紧,自己顶多几天就回去了。

    女人喝了一口茶。

    “嗯,是不是?”男人追问。

    “什么是不是?”

    “后悔来找我?”

    “我没说。”

    男人笑笑:“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又敏感又倔。”

    女人说:“你还不是和过去一样,又粗心,又自以为是。”

    “该起来了。”她俯在丈夫身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

    “嗯——”丈夫拖着腔,没有睁开眼。

    “我掀被子啦?!”

    丈夫不动。

    “我呵痒了?!”

    “别别别,我起来。”丈夫马上坐了起来。

    她咯咯咯地笑。然后把丈夫的裤子、毛衣一一递过去。

    “等忙过这两天,你再好好睡。”

    丈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搂过她,在腮上响亮地亲了一下,然后开始穿衣服。

    “外面我都收拾过了,衣服也洗了。”她有些表功地说:“你们同学不是说上午要来吗?”

    丈夫笑嘻嘻地说:“夫人辛苦了。”

    她满足地转过身去,把窗帘拉开,阳台的门打开。

    屋里顿时亮了,也清新了。

    “有个阳台真好。”她走出去,站在阳台上。对面10层楼上那个蓝衣女人,还坐在那儿和身边的男人聊天。好像不曾动过似的。

    “下过雨了?”丈夫问,扣着衣扣也走到阳台上。

    “嗯,好像下过。”

    “天气真好,咱俩儿有福气。”丈夫搂住她:“看什么呢?”

    “那个阳台上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好像挺好的。”

    她用下巴指给丈夫看。指过去时,那男人正伸过手去拉女人的手。

    丈夫看了一眼,认出那是一家宾馆。

    “噢,出差的。”

    “不可能。”她辩解说:“早上我还看见那女人是一个人,朝下望。后来男人就来了。”

    “那就是幽会。”

    她失望地,几乎是难过地看着丈夫。丈夫连忙笑说:“我开玩笑的。别管他们。几点了?”

    “9点半了。”

    “真的?你怎么不早点儿叫我?”丈夫夸张地说:“客人来之前我还得出去一下呢。”

    “我怎么没早叫你?”她委屈地说:“是你自己不起来嘛!我只好让你多睡一会儿。”

    丈夫笑嘻嘻地搂住她的腰:“你真是我的好老婆。”

    “去去,不许叫我老婆。”

    “亲爱的。”

    “哎呀呀,难听死了。”

    “小心肝。”

    “你讨厌。”

    她回转身挥起拳头打他。他笑着躲闪。

    “别打别打,小心花盆。”

    “都摔下去砸碎了才好呢。”

    丈夫一把抓住她的手,正色道:“今天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她抿嘴一笑,挽着丈夫进了屋。

    她叠被子。忽然想起:“你刚才说要出去一下,干什么?”

    丈夫犹豫了一阵,说:“我想去把佳佳接来。”

    她停住手:“不是说好这两天不接的吗?”

    “我有点儿想她。”

    “可是……家里这么乱,总来人,我们会顾不上她的。”

    丈夫不吭声。

    她想了想,叹口气:“好吧,你去接。”

    丈夫穿好袜子,站起来。踢踢沓沓地走出屋去。一听那脚步声,她就知道他不高兴了。她丢下被子,连忙跟出去。

    “生气啦?”她扳过丈夫高高的肩:“我不是说去接了吗?”

    丈夫叹口气:“不,不接。让她在奶奶那儿再呆两天吧。反正,今后也要经常呆那儿的。”

    她愣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

    “我想明天就走。”

    这一次,是女人打破了沉默。

    “明天?为什么?”

    “不为什么。”女人侧过脸,似乎不解男人的惊奇:“车票只有4天的期限。明天不走就作废了。”

    “作废怕什么,我给你重新买。再说,这儿离B城已经很近了,长途汽车也能到。”

    “你要我留下做什么?你不是天天上班的吗?”

    “我晚上可以抽空来。”

    “晚上你不是要带儿子去学画吗?”

    “不是天天去的。”

    “那我就时刻坐在这儿等你来吗?”

    男人愣了一会儿,说:“你生气了?”

    女人不响,将两只脚搁在阳台下方的花孔里,又调整舒服坐姿。然后端起茶杯很认真地喝了两口。

    男人也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看着女人。是哪儿让她不高兴了?难道她专程跑来找我,还要我像10年前那样如胶似漆?都是结过婚的人了。

    “白天我确实不能来,最近工作很多。”男人尽可能温和地说:“可你专程来看我,我也不会不……”

    女人打断他的话说:“谁专程来看你了?!我是出差。”

    男人有些不悦:“我知道。但是你费了那么大周折找到我,总不是为了跟我生气吧。”

    女人软下来:“我没生气。”

    两人都不再说话。

    男人放下茶杯。朝前面望去。对面6楼阳台上,有个穿红毛衣的女人在扫阳台。扫完了,又站在那儿发呆。和妻子有点儿像。当然这女人要年轻些。今晚儿子倒是不学画,可找个什么借口出来呢?今晚如果不来,她明天真会走的。倔女人。

    男人转过脸来看女人,发现女人刚把脸扭过去。显然她刚才在看他。男人心里一热,很想走过去搂住她。但想想又没动。

    “你知不知道,你比过去更漂亮了。”男人说。

    女人微微低了一下头,脸上有了些许笑意:“瞎说。”

    “是真的。尤其穿这身蓝裙子。10年前我们在一起时,你老穿件黄军装,像个黄毛丫头。”男人高兴起来。

    女人含嗔说:“那你干吗还老缠我?”

    “年轻嘛!再说咱们宣传队8个女孩子里就数你朴实自然,其他人都太做态了。”

    女人的手指在茶杯盖上一圈圈地画:“你还记得那次在河边上的事吗?”

    “哪次?咱俩去过好几次呢。”

    “我说的是最后那次,你吹小号。”

    女人陷入了回忆。男人看着女人。她真的比过去好看了,长出味道来了。当然,脸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光洁。可是,女人嘛……今晚一定得来。

    “后来我一直后悔,不该那样待你。”女人从回忆里走出来,柔柔地说:“我当时知道你在背后盯着我,真恨不得回转身去,跑到你身边。可两只脚却好像有人拉一样,停不下来。一直走回到寝室,哭了一场。”

    “我也很后悔。”男人说,但语气明快:“我当时应该强行地吻你。我真要使劲儿,你是挣不开的。你信不信?说不定你就不会走了。”

    “讨厌。”女人避开男人的目光,看着远处。停了好一会儿,缓缓说:“每次听到那首歌,我就要想你;每次想你,我心里就后悔得发疼。特别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想我把此生最值得爱的人放弃了。”

    男人取出烟,点上一支,抬手打火的时候,他看了一下表。

    “哪首歌?”男人问。

    女人异样地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男人想了一会儿,显然没想起来。吸了两口烟说:“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我们真要做夫妻,说不定还天天吵架呢!现在这样不是挺好?”

    女人沉默着。一分钟后突然说:“你有事,你就走吧。”

    男人又看了一下表:“没关系,我还可以呆10分钟。今天11点有个碰头会。”

    “你最好现在就走。”

    “怎么了?”

    “没什么。你不回去准备一下吗?”

    男人想了想,“也好。抽完这支烟我就走。”

    女人又去看对面的阳台。

    一群男男女女正拥在红衣女人的阳台上。他们都探着头,朝下张望着。望什么呢?红衣女人也夹在其中。但她没朝下望,而是在朝这边看。

    “晚上我再来。”

    “随你。”

    “我确实不能再呆下去了。晚上9点。”

    “你出得来吗?”

    “这点自由我还是有的。嗯……万一有事来不了,我会打电话的。”

    男人俯下身,在女人的脖子上吻了一下。直起身时,女人一把拉住他,将他的衣领翻好。男人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顿了顿,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女人没有动。

    屋里一下挤满了,来了七八个客人。男男女女的,都是丈夫的同学及他们的妻子。老同学很随意,大声说笑,满地扔着糖纸果壳。

    丈夫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陪客人说话。她走来走去,忙着给大家添水递烟。一个女伴儿在做她的助手。她感觉两腿酸得厉害。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这时几个同学起哄,要她和丈夫唱歌。她被推到丈夫身边,丈夫却赖在沙发上不肯起来。

    “不会不会,我确实不会。”

    她笑笑替丈夫开脱说:“我一个人唱吧,他真的不会。”

    起哄的人却不依不饶。

    “不行不行,快站起来。”

    “不唱就学狗叫。”

    “又不是头一回结婚,还那么害羞呵!”

    最后这句玩笑是谁开的?她分辨不出来,心却忽悠一下子沉下去了。

    勉强唱了一支歌。丈夫像蚊子一样哼哼着,还总哼错。引得客人们大笑。她也笑着,心里却沉沉的。

    “还不如你们佳佳唱得好呢。”有人说。

    “那当然。我们佳佳没说的。”丈夫说。

    她拿起水瓶,给几个杯子添满。此刻她真想到阳台上去站会儿,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呆着。妈妈要是知道了她此时的心情,肯定会说她活该的。当然不能告诉妈妈。

    她转过身,打开窗户。抽烟的人太多了。也不知怎么,她的视线马上就落在了对面的阳台上。那个男人和女人仍在静静地坐着。

    忽然,几个客人都拉开门涌到了阳台上。

    她也跟了出去。楼下的街道上,隐隐传来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刺耳。

    客人们的头,都朝下张望。她越过它们,朝远处看去。

    唯有他们一动不动,对面阳台上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仍在交谈,并且彼此注视着。那女人转过脸来了。她忽然之间非常羡慕那个女人。她一定很幸福。就算是幽会,也没有什么不好。

    警笛声消失了。客人们开始打量阳台。有口无心地称赞着。她笑笑,和他们一起返回房间。

    11点多,客人们终于走了。她像个幸福的新娘应该做的那样笑着把他们送下楼,又像个贤慧的妻子应该做的那样开始收拾房间。

    丈夫走过来,亲了她一下:“累坏了吧?”

    “不累。”她笑笑。

    丈夫站在她面前,似乎有话要说。她抬起眼,询问地望着他。

    “我想,过去一下,上妈那儿。”丈夫说。

    “好的。”她低下眼,很快应答了一声。

    “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她将茶杯里的残茶,一一倒进脸盆里。

    丈夫又亲了她一下,就走了。

    她端着残茶走到阳台上,想倒进浇花的桶里。忽然她愣住了。

    对面阳台上,只有一把空椅子陪着蓝衣女人坐在那儿了。

    那个男人呢?怎么走了?

    蓝衣女人抬起手。她哭了……不,她在吸烟。她好像在看我……是看我吗?

    阳台和阳台对望着。

    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