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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尼斯的心脏是圣马可广场。( .)我小时候在北京和天津的街头常碰到教会散发小册子,是圣经片断,我拿到过的一本就是《马可福音》,耶稣之外马可是我知道的头一位基督教圣者。来到他传教和安息的地方,我不由得带着敬意。

    这个广场三面都是宏大的古建筑物,这样它就被三面的圆柱走廊围成了一个封闭式的广场,马可大教堂端坐在中央。它那玫瑰红大理石的高大圆柱和主体,纯白大理石的钟楼和绿色的尖顶是那么的神圣庄严。门前两侧各有一个高入云霄的塔楼。

    这广场上落满了鸽子,以致看不清它的石板地面是什么颜色。只有一种东西比鸽子还多,那就是人!来自地球各个部位,操各种语言,穿各式服装,作各种表情的人如云集,如潮涌,从各个小巷流进来,流进教堂,流进总督府,流进古代监狱,流进现代商场,流进快餐馆,流进咖啡座……他们甚至挤得鸽子都没地方落脚,只好落到人的肩头,人的臂弯,在人的手掌中嘬食玉米粒面包碴。

    在广场四周,在人与鸽子两侧,整齐地堆放着许多许多长方形的木板铁架,像刚拆下脚手架。王教授叫我猜这是些什么?我说:“是不是有团体照集体像时搭台用?”他摇摇头。他告诉我因为威尼斯建在木桩上的城市,比海平面高出有限,每当大潮出现,这广场是要漫上水来的。那时广场就成了湖,人们只好把整个广场都用木板架起来,让人们在木板上行走,使鸽子也有落脚的地方。那时来参观另有一番情趣。

    在这人山人海中想要保持几个人不走散是不可能的。我们约好集合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就各自运用自己的力量和智慧在人群中游泳。

    我先去了教堂,然后就进了教堂左侧的总督府。

    这“总督府”的名称是当地的向导告诉我的。他是大学的中文研究生,临时出来挣点钱,中国话说得和我不满十岁的外甥女一样好。我那外甥女夜晚看见楼窗外灯火通明时就大声喊:“瞧,满灯!”春天看见树长叶草发芽会感叹地说:“好,通统绿。”这位向导朋友领我在教堂转了一圈后说:“得,咱们完了!”所以我对这总督府的译名总有点怀疑。

    威尼斯在古代很长的时间内是个独立的公国,主持政务的最高权威是大公,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则称为公爵。这些名称似乎比总督两字更贴边。但也有人把这建筑物译为“元老院”。老前辈刘白羽则干脆称它为故宫。不管叫什么吧,总之是古代威尼斯最高政府所在地。

    要想认识威尼斯,哪怕是初步的了解,不看看这儿不成。这等于是威尼斯的一本立体的简史。

    它的门口立着两尊神。一边是海神,一边是战神。这就形象地描述威尼斯当年发达的基础:它是靠着海洋和战争发达起来的。它的战船在海上曾力压群雄,打退多少次入侵和掠夺,争取到特有的荣誉,在好些年间所有海上的战船看到挂“圣马可狮旗”的威尼斯战船都要致敬!它的商船把意大利的商品撒向世界,又运回世界各地的珍奇土产,使它成了世界最早的海港和商埠,成为贸易王国。莎士比亚最出名的喜剧之一就是《威尼斯商人》。那剧中人的生意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规模:“他有一艘船开到特里坡得斯,另外一艘开到西印度群岛,他的第三艘船在墨西哥,第四艘到英国去了,此外还有遍布在海外各国的买卖……”

    总督府门口这两尊神像如同一段序言,把你引进它的正文中去。我们掀开了它的第一页——走进了大门。

    迎门正面是光彩夺目的楼梯。楼梯的栏杆上雪白大理石浮雕雕的不是天使,不是花草,是一个个美人鱼,顺着美人鱼的行列登上二层,三层,进了一个大厅又进一个大厅,每座大厅穹顶和四壁都被出神入化的壁画所填满。这里是举世闻名的“威尼斯”画派诞生地,色调明快,韵味清新,画的多是人间的英雄美女,威尼斯的文治武功。厅里家具饰物,集中表现了威尼斯人金属镂刻、球宝镶嵌等工匠的才能。这里展出了不少古代武器,每一件武器也是一件精雕细刻的工艺品。同时还展出了他们在商战和海战两方面的战绩。这里有战争中缴获的敌人战舰上的舰旗,海盗船上的桅灯,也有从各地运来的奇珍异宝。我记不清进了几个厅,上过几层楼,但记得最后看到的那间是公爵、或总督、或元老们会议和审判的大厅。巨大的壁画之间排列着镶金嵌银的座椅。在一把座椅后也有幅巨画,画后却是个暗门。向导领我们从那暗门进去,下了几层黑暗的石阶竟转到一座过街楼上。经向导指点,我们从过街楼两侧的窗中向外一望,一边是大海,一边是长河,才看出这竟是座封闭的石桥。

    向导告诉我,在古代威尼斯公国,抓到犯人都是先送到对面的地下监狱中关押,在开审的日子通过这座桥和暗道送到大厅中审判,判定罪刑后再通过这条桥送进监狱。大概是拜仑到这里参观后,在一首诗中说他几乎能听到犯人经过这桥上时的叹息声,从此人们就称它为叹息桥。

    我虽不是犯人,但也禁不住叹息数声穿过了石桥。

    跨过河就进入到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五彩缤纷的画幅,没有金碧辉煌的装修,只有又厚又暗的石壁、又窄又陡的石阶。下到底层是一间间互相间隔离的牢房。我进到一间牢房中去细看,牢房的石墙上和送饭用的洞口,有不少古代犯人刻画的诗句和浮雕画。有一处深深地刻画着一颗心,还有一处刻画着海鸟。遥想当年这些犯人身边是决不准许有铁制的利器的。他们用什么小小的工具,用了多少年才刻下这生命遗痕呢?

    这一切似乎是过去了,但过去得并不久。二次大战中纳粹分子最后还使用过这监狱。

    我又看过左方的一个博物馆,登上高塔,在福楼拜喝过咖啡的地方喝了咖啡,两腿恢复些力气了,这才到预定会合地点:总督府西侧的小广场。

    这个广场临海,回头向西看可以把总督府、教堂和半个大广场全收眼下。这是我们最常见的威尼斯的风景照片的画面。以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拍圣马可教堂和总督府的照片都是侧景,很少见从正面照的。到了这里才知道总督府在正面是照不成的。它门前的街道很窄,站到街对面的墙根也照不全它的大门。大教堂门前的广场尽管够深远,可是它两侧都被圆柱走廊围着,横向里也拍不上大教堂的正面全景。只有站在海边从它们的左侧拍才能拍到整个总督府的全貌和大教堂正面全景。

    小广场有个很大的石牌坊,像个小型的凯旋门,上边有两组雕塑。这组雕塑曾被拿破仑掠走,在法国陈列了许多年。前些年才从法国讨回来重新安装到原来的地方。

    过了石牌坊就是海边了,海边停着成千上百的贡都拉招揽游客。到威尼斯没人不乘一下贡都拉,只有乘上它在小小的河巷中穿行才能领略威尼斯的真面目。

    我们也登上了贡都拉。船夫划着船从“叹息桥”下进入河道,在大理石和雕塑丛中穿过,在绿叶搭成的墙壁和红花如火的河岸穿过。这里每户人家都有船拴在门旁,从宽大的石阶从水面一直可通向门廊大厅。过了无数的桥,从桥下仰着看桥上的货摊、商店和熙熙攘攘的游人,另有一番风味。

    我们一边浏览一边和船夫、向导闲聊。我问威尼斯每天有多少游人,他说:“因为海湾战争,今年的游人少了点,去年全年有八十多万人,人们一般的总要住三五天到一周,所以每天街上的人总不少于十来万,比本地居民要多,前几年这里还有三十几万居民,近年来锐减,已经不满十万人了。”“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说:“威尼斯在衰落,别的地方更容易挣钱。我们不会走,贡都拉的人都世代相传子承父业,外人很难插进来,我们也轻易不会改行。我们爱这个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