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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翰臣迈上春望茶馆门前的台阶时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呕吐的声音,推开茶馆的大门,他看见春望嫂正蹲在烧水的炉子前面一声接一声地干呕,耸起的后背不停地颤抖着,显得非常痛苦。翰臣快步走过去,蹲在春望嫂身边,见她脸色非常苍白,问她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找医生?

    春望嫂呕得满脸鼻涕和眼泪,转头看见是他,似乎显得有些意外,努力笑笑,摇摇头说:“兄弟,我没有事,你先帮嫂子把门上的灯笼拿进来,免得有客人再走进屋。”

    翰臣扶春望嫂在一把椅子上坐好,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随后走出门,把两盏写着“茶”字的灯笼摘下来。外面已经黑透了,夜晚的风吹得挑起的幌子“啪啪”响,好像是某只大鸟在扇动翅膀。翰臣复又进屋,春望嫂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血色,她告诉翰臣不要替她担心,不过是胃里不舒服,已经是老毛病了,很快就会过去。说话之间,她果然恢复了正常,从椅子里站起来,张罗着给翰臣倒水端点心。翰臣发觉她的腰身似乎比前几天又胖了些,动作也好像更笨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一阵风似的飞快。

    春望嫂给翰臣倒上茶,在他对面坐好,从一只抽屉里拿出一件活计,随手做起来。大概察觉到翰臣一直在看着自己,春望嫂把手里的东西扬了扬说:“隔壁卖炒货的王婶眼睛花了,求我给她孙子做件肚兜。”

    翰臣喝下一口茶,忽然觉得春望嫂的解释有些多余。他昨天刚从大薛庄回来,本想和春望嫂聊聊父亲和母亲,见春望嫂身体不好,也没了说这些事情的兴致,点心没有吃,只喝下两杯茶,就起身和春望嫂告辞。春望嫂也没有刻意留他,说一声“改天再来,兄弟”,把他送出了茶馆。

    翰臣踽踽地走,走到玛丽天主堂的钟楼下时一股夜风迎面吹过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时令已经进入了初秋,夜晚的风开始硬起来,翰臣裹紧身上的长衫,一只手抬起来,试图扣紧头上的礼帽,突然发觉自己的脑袋上根本没有戴帽子。他这才想起来,刚才走得匆忙,帽子忘在了茶桌上。翰臣摇摇头,怪自己粗心大意,赶紧转身向回走。

    离春望茶馆还有二十几米,他望见茶馆里的灯已经熄灭了,他想春望嫂大概睡下了,此时再去太讨扰人家了,便要转身离开,就这时他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从柳树下闪出来,迅速进了茶馆大门。翰臣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觉得那人的背影很像学长褚天泽,翰臣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走近几步偷偷站在茶馆的窗下。

    一阵争吵声突然从里面传出来,开始声调压抑着,听不十分真切,随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提高了声音,翰臣听出说话的那个男人果然是褚天泽。

    “不行,这是我的亲骨肉,我说什么也要生下来。”春望嫂说。

    “你不要任性好不好,现在形势这样严峻,咱们怎么可能生孩子?白城人都知道春望两年前就失踪了,你生下这个孩子怎么向别人解释?”褚天泽说。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生。”春望嫂哭着说。

    “现在肯定不行,我们只能等胜利的那一天再做父亲和母亲了。”

    翰臣没有再听下去,飞快地从窗前离开了。

    第二天晚上,薛翰臣再次来到春望茶馆时看见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字:因事外出,暂停营业。翰臣再次见到春望嫂,已经是在一周后,春望嫂还是像过去那样冲他笑笑,用下巴向里面指了指。翰臣发觉她的腰身瘦了下去,脸色透出苍白,似乎刚刚大病了一场,笑容里也夹杂着一丝无奈。他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问春望嫂这一周的行踪。春望嫂却主动提起了,说一个乡下的老亲戚病了,去侍候了几天,说着把翰臣落下的帽子放在桌子上,叮嘱他走时不要再忘记戴,天已经凉了。

    毛草也摊上事了。

    毛草在天井里吐得翻江倒海,这阵子她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呕吐的情况,这种呕吐往往毫无征兆,嗅到某种味道,吃下某种东西,甚至是听到某种声音,都会让她吐得昏天黑地。她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症,有一天试探着走进了一家医馆,坐堂的是一位老医生,闭着眼睛给她号了脉,捋着银丝似的白胡子说:“恭喜夫人,你已经有喜了。”

    毛草先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想起月信上次就没有来,知道医生说的是实情。从医馆里走出来后,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千真万确,她已经怀上了二少爷的孩子!真是天可怜见!她当即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把他养育成人。

    毛草从地上站起身,擦掉嘴上的秽物,轻轻拍拍肚子在心里说:“孩子,你咋就不能消停些呢,偏要这样折腾你娘?”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她是受过训的特工,当然不会把话说出口,那样也许会祸从口出,她只是在心里说,无声地和肚子里的孩子说。她说自己,也说二少爷薛翰臣,当然说得更多的还是她这么多年来对二少爷的思念。

    说够了,毛草揉揉蹲得发酸的腿,转身走进了厨房,她知道,高桥一郎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