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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草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的小腹已经隆起得越来越高,腰身也变得粗壮起来,从侧面看上去,她就像一只装满粮食的麻袋,硬邦邦地竖在藤椅里。午后的阳光像一只金黄色的小动物,从头顶四方形的开口处跌落到天井里,伸出热烘烘的舌头,从她的脚底一直舔到脸上。

    听到敲门声,毛草有些费力地站起身,双手掐腰向院门口走过去,她以为来人是高桥一郎。最近这段时间,他不时就会过来看她,高桥一郎很少和她说话,总是一进门就坐到石桌边的藤椅里,低垂着脑袋看着脚下青砖铺成的地面,似乎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研究那几块砖头的。枯坐上好一会,直到临走之前,高桥一郎才会看着石桌问一句,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的?毛草已经习惯了他这样,把一杯茶放到他面前后,就开始自己忙自己的。她知道这个日本男人心里一直都在遭受煎熬,他没有勇气把她交给特高课,又对自己的懦弱充满了自责。对于他的心事,毛草自然也不便点破,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和他少一些瓜葛,所以,每次她的回答一律都是不需要。

    毛草打开院门,她没想到来人竟然是霍东山,他穿着黑色绸衫的身影像一阵风似的闪了进来。毛草吃惊地瞪大眼睛,喊了一声“东山哥”。自从上次分别后,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了,她知道他带领队伍去参加了太原会战,想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东山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毛草把霍东山让到椅子里,激动地问。

    “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讲吧!”霍东山诧异的目光在毛草肚子上停留了片刻,随后有些慌乱地移开,看着身边那棵玉兰树说:“小毛,我刚刚接受了上级指派的一项新任务,干掉帮日本人建桥的汉奸薛翰臣,炸毁那座刚建成的白河大桥。我到这来是找你帮忙的,请你利用和他的关系,把他从住处引出来,方便我们动手。”

    毛草的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她早就知道军统不会轻易放过二少爷,但没有想到第二次行动来得这么快,而且负责人竟然会是霍东山。她努力克制住情绪,给霍东山倒了一杯茶,不动声色地问起具体的行动计划。霍东山告诉她,行动安排在三天后进行。三天后的傍晚,满堂红的桂月娥要来白城演出,到时候由毛草出面把薛翰臣约到市府广场的戏台下,霍东山带领行动小组混在人群中借机下手。

    “小毛,我知道你和薛翰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关系一直都很不错,但此事关乎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绝对不能感情用事。”霍东山似乎看穿了毛草的心思,不放心地叮嘱道。

    “东山哥,看你想哪去了,你只管放心好了,我知道哪头轻哪头重。”毛草努力冲霍东山笑笑说。

    霍东山走后,毛草的脑袋就像一架机器似的紧张地运转起来,把二少爷约出来,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霍东山他们的枪口下,这叫她怎么做到呀?她心乱如麻,可越急越想不出办法来,一时之间要想出一条既能救下二少爷,又不会引起霍东山怀疑的法子,谈何容易。

    接下来一连几天毛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用手托着肚子总是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转来转去,却始终想不出好主意。急糊涂了的毛草对肚子里的孩子说:“思泽,你说说看,娘该怎么才能把你爹救下来呢?”肚子里的孩子不回应,毛草只好接着想办法。

    这天下午,毛草出门去市场买菜,她的胳膊上挎着一只柳条编织成的篮子,慢慢地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二少爷的住处。自从肚子明显地隆起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到这里来了,也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二少爷了。毛草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向那座青灰色的院落投过去,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明岗,街边的柳荫下还有三个便衣的暗哨。毛草听高桥一郎说过,日本人已经把二少爷保护起来了,但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兴师动众。看来若不如此,霍东山也不会跑来找她帮忙了。毛草装成走累的样子,坐进路边门洞的阴影里,随手把菜篮放在一块青石上。她还没有下定决心,是不是该立刻去提醒二少爷,这两天千万要小心?那样一来,她就无疑要成为泄密的叛徒了,可如果不这样做,二少爷也许就危在旦夕。就在毛草犹豫不决不知何去何从时,相隔几十米远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着淡蓝色旗袍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毛草飞快地扫视一眼,这个女人很眼生,以前肯定没有见到过,她的穿着虽然是中式的,但看步态举止又不大像中国人。高桥幸子的名字是突然一下浮现在毛草脑海里的,随即就像一只气球,迅速在她脑袋里膨胀起来。

    说不清为什么,毛草几乎立刻就认定,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二少爷日思夜想的日本爱人。

    那个女人胳膊上也同样挎着一只菜篮,显然也是要出去买菜。在她身后,又走出两名日本兵。毛草等了等,看着她拐上一条青石铺成的老街后,起身跟了上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似乎有某种魔力让她必须跟上去。她看见走在前面的女人像自己一样梳着两条油黑的大辫子,举止端庄,面相善良,毛草发现自己并不嫉妒这个女人,相反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几个黑衣人出现时,前面的那个女人刚好要从老街走出去,当时,毛草已经听到了马路上行驶而过的汽车声。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动作迅捷,分工明确。一眨眼之间,就打倒了持枪的日本兵,然后把一只白色的口袋兜头套在那个女人身上。毛草一愣神的工夫,他们已经把口袋拖上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随着一阵马达的轰鸣声,汽车迅速开出老街不见了踪影,只有一缕淡蓝色的尾气留在离毛草几十米远的街面上。

    看着汽车尾气渐渐消散后,毛草才忽然反应过来,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估计就是霍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