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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八年五月二十八日的夜晚,我是在西藏日喀则的一家医院里度过的。我在这家医院采访,提出想和护士一起值夜班,院方一口答应了。于是这天夜里,我就在外科病房守着。虽然已是五月底,但在西藏,在西藏的夜里,天气依然很冷。我抱着一杯热茶,守着炉子,和护士小殷聊天。

    小殷是个北方姑娘,个子高高的,脸庞红扑扑的,健康开朗,也善谈。我问她在外科当护士是不是比其他科更累呢?她说那倒不一定,但比其他科的紧急情况多。比如五月十二号那天,是护士节,我刚参加完医院的歌咏比赛,还来不及看分呢,就来了个急重病人,我只好跑步到科里,跑得比唱歌还要喘。她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像在说一件好玩儿的事。什么病?我问。车祸。她说,当时情况可糟了,瞳孔一大一小,昏迷不醒。现在呢?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还是嗜睡,腿肿得发黑,我用热水给他敷也缓不过来。我们给他上了特护。主要是车祸之后没及时送来,又冻了一下。如果不是一个道班工人发现,可能就没命了。肇事司机逃逸了。

    我想,这个年轻姑娘不知见过多少生死了。我又问,你们什么时候最忙?小殷说,每年年底。为什么?小殷笑道,新兵进藏啊,总有一大批患高原反应的。把所有病房都住得满满的。怪不得她笑,她一定认为我这个老兵应该想到这一点。

    我们聊了一会儿,小殷看看表说马上要到休息时间了,她得去查房。我便和她一起去。外科总共有十来间病房,大部分房间已熄灯休息了。走到其中一个黑了灯的病房时,小殷推开门打亮灯说,喏,就是靠窗户那个。我看过去,床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床头柜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大概是用来喝水的玻璃瓶。我说,没人来看他吗?小殷说,他一直不说话,我们也没办法通知他家人。小殷走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他就像荒原上的一根草,我忽然想,小殷她们,就是照在他身上唯一的阳光了。

    我们关上灯退出来,走到一间亮着灯的病房,见几个兵在玩扑克。我注意到其中一个兵将两只胳膊架空,抬得很高。小殷像幼儿园老师吆喝孩子那样大声说,睡了睡了,再不睡就给我搓棉球去!几个兵并不害怕,嬉笑着说好啊好啊,只要你肯。小殷说,快关灯了!每天都不自觉。几个兵就把扑克收了。动作倒是快,几下就上了床。小殷发现还少一个,就问,十七床呢?几个兵说,不知道,可能看电视去了。小殷生气地说,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和小殷走出来,问,那个兵为什么把两只胳膊抬那么高?小殷说,他刚作了腋下切除术,他有狐臭。我不解地说,狐臭也要来做手术吗?小殷幽默地说,当然了,因为他已经臭到影响团结了。

    我们回到护士办公室。窗户上竟然有个苍蝇,到底是夏季了。小殷拿起一张旧报纸向那只苍蝇它靠近。我说,你进来这么多年了,有什么最难忘的事吗?那只苍蝇往上移了移,小殷够不着了,只好脱了鞋踩上凳子。踩在凳子上的小殷说,它也缺氧,飞不动。小殷“啪”地一下,把苍蝇给拍死了。给我的感觉拍的不是苍蝇。小殷又说,最难忘的事?一下还说不上来。

    我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很笨,但它是个可以讲故事的问题。小殷从凳子上下来,把报纸扔进字纸篓,然后很仔细地洗手,好像刚才她是用手抓的苍蝇。

    有一年冬天,小殷开始讲故事了。我知道会这样。怎么可能没故事呢?小殷说,其实还不是冬天,刚十月底。下了一场大雪,特别大。可以算是雪灾了。我们医院送来五个被冻伤的军人,那时候我还在手术室,并且怀着孩子。五个伤员里,有四个军官、一个士兵。他们是在探家回来的路上遭遇这场大雪的。上路时一点下雪的迹象都没有,走到一半就突然下起来了。他们坐的车先是迷了路,然后又陷住了。他们就下来步行,路是走对了的,但还是全部冻伤了。我问,不走不行吗?不能就在车里等吗?小殷说不行,那样说不定会冻死。我又问,伤得厉害吗?

    小殷终于洗完了手,一边擦一边点头道,厉害。五个人送来后,分别被截了肢,有的是脚指头,有的是脚后跟,最厉害的一个截了小腿。不截不行吗?我再问。不行,小殷说,那样会一直坏死上去,影响到健康肢体。

    我不再问了,心里有些难过。小殷给我的茶杯加了水,说,知道不?那个截了小腿的,是我的朋友,一个军医。

    一个军医?我心里一动,他叫什么?小殷说了一个名字,是我不陌生的。

    小殷说,当年我们一起到内地医院进修过。他进修医生,我进修高护。他人特别好,当时如果没有他,那几个人可能会伤得更厉害。

    我看看小殷,觉得她很平静。这中间应该有故事的。我想,如果他们是恋人呢?那会怎么样?那可能就会有个有些悲壮的爱情故事。不过我又想,这样的爱情故事除了我这种所谓的作家,谁会喜欢呢?

    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想问她,她和他之间,有故事吗?

    小殷没察觉我的心思,继续说,他们后来恢复得都不错,很快就出院了。我那个朋友结婚后,还带着他的妻子孩子上医院来看过我们呢。住了两三个月的院,和我们医院所有的人都有感情了。那个兵后来也结婚了,他是写信告诉我们的。

    我正想不好怎么开口,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小殷职业性地跳起来冲出门外,很快就没了人影。我也跟了出去,看见医护人员簇拥着一辆担架进了急救室。过了一会儿小殷跑回来对我说,要输血,我得去叫护士长。我知道护士长住在医院外面,就说,我和你一起去。小殷说,好。我们俩拿上电筒就往外跑。

    天很黑。西藏的夜晚通常都有大月亮的,但偏偏这天晚上没有。我和小殷互相拉扯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医院。路上小殷告诉我,送来的是个小战士,施工时开挖土机,挖土机翻了。小战士本来可以跳下来的,但他想保机器没有跳,结果被压在了机器下面。伤重吗?我问小殷。小殷说,肯定重。六点受的伤,一直昏迷到现在。六点就受了伤,那为什么现在才送来?太远了,一百多公里的路,路况差,天黑还不能开快。他们部队在哪儿?我问。小殷顾不上回答我,因为护士长家已经到了。护士长是个藏族人,家就在医院外面的一所藏民院子里。小殷冲着院子叫道,护士长!护士长!最先回应她的是狗吠,接着灯亮了。小殷说,走吧我们回去吧。我说你不等护士长出来?她说不用等,她会马上来的。她已经习惯了经常被我们半夜叫醒。

    果然,我们刚回到科里,护士长卓玛就来了。卓玛一来就上了等在那里的救护车,到附近的采血点采血去了。小殷告诉我,他们医院每次输血时都是现去采集,因为没有好的贮存设备。医院为此在当地建立了一个比较固定的献血人群,以备急用。

    救护车消失在黑夜里。我想象着汽车开进寂静的村落,一些村民从睡梦中惊醒。他们爬起来——他们一定都是些健壮的村民——披上衣服,纷纷到车上去献血。他们也许会问,是谁受了伤?也许不会问。已经习惯了。或者他们根本就还在睡梦中,在睡梦中就将他们的鲜血融入他人的身体,挽救一条生命了。

    我为这个想象感动,想说给小殷听。回头看,见小殷正伏在桌上,急匆匆地为那个伤员办理住院手续,我一下觉得自己真是个局外人。对小殷她们来说,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只需要工作,不需要想象。

    我凑过去看,看见了那个伤员的名字和部队代号。我随口问,这个部队在哪儿?小殷说,在羊卓雍湖那边。我心里一惊,又问,那边就他们这一个部队吗?小殷说,好像是吧。我一下有些兴奋,羊卓雍湖!真没想到。小殷说,你去过?我说很多年前去过。

    那是我第一次进藏,从拉萨到日喀则的新公路还没修好,只能走一条土路,那条土路就要经过羊卓雍湖。那可真是条名副其实的土路,不仅车外尘土飞扬,就是我们坐的吉普车内,也弥漫着灰尘。我们的嘴里鼻孔里全都是土。后来我们四个人,加上司机,停车在湖边吃了一顿午饭,是干粮和罐头。如果不是留下一张照片,我就把这事给忘了,我是说在湖边吃午饭这件事。照片上的我手上拿一把小刀,是用来当筷子的。

    但我之所以感到兴奋,不是因为我曾经去过羊卓雍湖,而是因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我的女友。她听说我经常去西藏,就拜托了我一件事,要我在方便的时候,替她打听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她说她已经和他失去联系多年了,只知道他进了西藏,在羊卓雍湖某部队当军医,其他一切概不清楚。

    可是我此次进藏,所有的行程都不经过羊卓雍湖,新路修好后,去日喀则已用不着走那条土路了。所以女友拜托我的这件事,就被我搁了下来。这个小战士的突然出现,让我突然想到,会不会在偶然之间,就打听到了他呢?

    这就是我兴奋的原因。我忙问小殷,送伤员来的人呢?

    小殷说,到食堂吃饭去了。他们为了赶路,一直没吃晚饭,饿坏了。

    是什么人?我又问。

    小殷说,不知道,我没注意。怎么了?小殷终于感觉到了我的异常。

    我说,没什么,我想打听个人,也是个军医。

    小殷哦了一声,没太在意,我也就没往下说了。毕竟这是女友的心事,我不便到处张扬。我开始等待,等待那位军医,略有一些焦急。

    女友和这位军医,读大学时在一个城市,但不在一个学校。她念的是师范,军医念的自然是医学院。军医比她高一个年级,因为两人是同乡,彼此的父母认识,父母就让军医多关心帮助她。军医是个好男孩儿,很听大人的话,每到周末就去关心一下她,比如带她看电影,带她吃饭。有时军医班上搞活动,他把她带上。军医是班长,且成绩很好,个子高大,相貌英俊,总之具有让女孩子动心的一切优点。我的这位女友自然而然就生出了爱慕之情。可要命的是,军医已经有了女友,像他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是不可能闲置的。我刚才说他带她去这儿去那儿,有个前提,常常是和女友一起带着她的,好像她是他一个丢不下的小妹。我的这位女友就很痛苦。

    “那时候我就只有暗恋他”,这是女友的原话,“一直暗恋,没有勇气表达,也没有机会表达。我很惨哪!”女友告诉我时,满脸笑容,她夸张地说,“我们这种人,只有暗恋的份儿啊。”

    我知道她能够这么无所谓地说出来,证明此事带给她的伤害已经过去了。她是个既漂亮又聪明的女人,还有一份助长优越感的工作,伤害男人的可能大大多于男人伤害她的可能。我也就没去安慰她,我只是说,如果你现在见到他,会对他说起这段感情吗?她说不,当然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不如留着回忆。从这句话你就可以看出,她是个聪明女人。

    尽管她不打算对他说起这段感情,我还是希望能够找到他,让他们恢复联系,让他们曾经动人的感情有个更动人的延续。我就是这么个人,对所有美好的爱情都很热衷。曾经看到一个女作家的文章,她说她一看见那些谈恋爱的男女,就觉得他们有病。我知道这是因为她被爱情或者说被男人深深伤害过,但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一说法。就我而言,任何时候我都喜欢看到有人相爱,喜欢听到感人的爱情故事发生。也许我爱爱情。

    我想我如果在这样一个夜晚打听到了那个军医的下落,我那位女友一定又会夸张地移动她那漂亮的五官的。

    等了好一会儿没消息,我有些坐不住了。我对小殷说,他们怎么吃那么长时间的饭啊,要不我们上手术室去看看?小殷说我这儿走不开,要不你自己去看看?就在二楼。

    我就上二楼去了。手术室黑着灯,显然手术已经完成了。可伤员送到哪去了呢?我想找个人问一下,却四下无人。我一间一间病房找,终于在走廊尽头,发现一个亮着灯的房间。我走过去,一个护士正好出来。我问,今晚送来的那个受伤的小战士呢?护士说,就在这儿。我进去,见小战士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输血的、输氧的、导尿的,让人看着心悸。床边还趴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这时一个老兵走进来。我问他,你们是某某部队的吗?老兵说是。我又说,你们那儿有没有一个叫A的军医?老兵朝床边那个人努努嘴说,他就是啊。他就是A军医?我就像里写的那样,吃惊地张大了嘴。老兵说。对呀,去年才调到我们卫生队的。

    我万分惊讶,或者说万分惊喜。尽管事先有一种预感,但真的不出所料时,我还是惊讶得有些心跳。这样巧合的事,是需要天意的。用我一个作家朋友的话说,是需要上帝插手的。我毫不掩饰我的惊喜,我说太巧了,我就是想找他呢!老兵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忙主动介绍说,我的一个好朋友和你们A军医是同学,很多年没联系了,托我打听他呢,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老兵释然了,但并不和我一起惊喜,也许他觉得这很平常。他说原来是这样。等会儿他醒了我就告诉他。他醒了意思是我现在还不能叫醒他?我不解。老兵看出来了,说,他太累了,刚才吃面的时候就睡着了。

    让他再睡一会儿。这我相信,在我们说话的过程中,A军医始终没动一下,睡得很死。可是,我真是想马上叫醒他,告诉他我的感受,也看看他惊喜的样子。

    但我终于没叫醒他。我留下一张条子,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大概事由,还有女友现在的单位和电话,就离开了。我一再嘱咐老兵,他一醒来就告诉我,我要和他说个重要的事情。

    回到外科值班室,见小殷坐在炉子边上看书,我马上就和她说了我的巧遇。小殷说这么巧?我说可不是,简直出乎我的预料。小殷在看一本教材,马上要考职称了。但她还是放下书来和我聊天。她说,你女友和那个军医,他们谈过恋爱吗?我说没有。

    确实没有。准确地说,爱过,但没有谈过。

    我忽然想到个问题,说,小殷,我想问你个事儿,可能有点儿冒昧。小殷说。没关系,你问,我说。刚才你跟我说的那个冻伤的军医,原来你们在一起学习的时候,他喜欢过你吗?

    小殷好一会儿没说话,说出来的却是答非所问。她说两个人都在西藏,成家以后麻烦太多了。我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仍期待着她再说点儿什么。对孩子特别不好。她又说。我仍没有说话。如果不是我们家反对的话,我们就结婚了。她终于说。

    这似乎在我的预料之中。我说,那你看到他冻伤的时候,怎么想?

    我有些后悔。小殷说,也许他和我结婚,就不会冻伤了。

    为什么?我问。

    她说,不为什么,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我看出了她的难过,尽管她的语气很平静。我没再说话,心里也难过起来。我忽然想,在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我竟一下遭遇了两个军医的爱情故事。尽管我前面说,我喜欢爱情故事,但并不排除我会为爱情难过。

    我不是个坚强的人,难过的时候我总想逃避。可我不知该怎样逃避。

    也许我只能逃开这个话题了。

    我说,刚才我上去,看见那个受伤的小战士浑身插满了管子,他脱离危险了吗?小殷说,眼下生命危险倒是设有了,但很惨。我问怎么了?是不是要成残疾?她叹息说,还不是一般的残疾,他把睾丸压碎了,也就是说,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生育了。也不能如常人那样过性生活了。

    是这样,他才十九岁啊,就在突然之间改变了一生的命运。他还能遭遇爱情吗?他的父母还有别的孩子吗?他醒来之后,发现这一切时,会是怎样的心境呢?

    我发现本来我是想逃避难过的,但却陷进了另一个难过。这一回无处可逃了。

    小殷见我不再说话,以为我困了,就说,你去睡一会儿吧。我看看表,凌晨一点半的样子。我说算了。她说去吧,那边有个我们平时休息的房间,白天是向阳的,不太冷。我给你找两床干净被子,你可以睡上几小时,7点钟我叫你。

    她这么一说,我还真困了,连打两个哈欠,眼泪也出来了。我说,那我就去睡会儿。如果A军医来了,你就叫我。小殷说好的。

    脚上暖着小殷给我灌满了热水的输液瓶,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时,走廊传来一阵嘈杂。我拉开灯看表,七点多了,不明白小殷何以没有叫我。我连忙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去,见小殷一如我睡前的样子,坐在值班室里看书,好像我离开的只是一瞬间。

    她抬起头看见我,说,怎么起来了?我还想让你多睡会儿呢。我说你一直在看书?不困吗?她说习惯了。我忽然想起,问:那个军医呢?还在睡?小殷说不知道,他一直没来过。

    我觉得不对劲儿,马上咚咚咚地跑上楼去了。

    跑到那间特护室,我看见那个小战士仍插着各种管子躺在那儿。但守在他身边的已不是A军医,而是那个老兵了。我连忙问,你们A军医呢?老兵说走了,四点钟走的。我大吃一惊怎么走了呢?他不知道我要找他吗?老兵说,知道,我告诉他了。你把我的纸条给他了吗?老兵说,给了。

    我很失望。怎么会这样?早知如此我就不睡觉了。

    老兵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说,喏,这是他留给你的。

    我连忙接过,打开看,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对不起作家,来不及和你见面了,我必须八点以前赶回部队,没其他医生了。谢谢你,我会和她联系的,也请你把我的电话和地址转告给她。

    我想,总算还留下了电话和地址。

    我放好纸条,走过去看小战士,看这个十九岁就遭遇了重大挫折的孩子。不知是不是麻药的作用,此刻他的脸上毫无痛苦的表情,安详,平和,充满稚气。我心里默默为他祈祷着,然后默默地离开了病房。

    太阳升起来了。尽管是在西部,太阳还是升起来了,把天地照得通明。一九九八年五月二十八日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这个夜晚发生了多少我没有想到也无法重复的事情啊。但在这之后,一切依然那么平静。

    我走出医院,到街上的邮局给我远在北京的女友发了一张明信片。我简单地告诉她我昨夜的遭遇,最后我说,我是因为你才遭遇这个夜晚的,但这个夜晚对我来说,其重要性已经超过你了。我把一张小小的明信片写满了,然后意犹未尽地丢进了邮箱。

    丢进去后我才想起,我忘了写上那位军医的地址和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