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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给小兴安岭吹来了醉人的温暖,山上罩着浓绿的衣被,荒野铺上了碧绿的地毯,麦田青青,泛着涟漪,正在拔节分蘖……北大荒啊,这种奇的土地上充满了勃勃生机。

    王大愣接到场革委会主任王肃让他立即去一次的电话时,连队三台解放都派到县城拉农药去了,那麦田地水稗草和节骨草,还有拉拉秧,和麦苗争着地力齐长,急等拉回农药来喷洒。从场部绕着连队日循环的大客车已经好几天没有通车,说不定又趴窝了。他只好到机耕队抓了一辆前轱辘小、后轱辘大的胶轮拖拉机,颠颠簸簸地来到了场部。

    这些年,王大愣算是摸透了王肃的脾气,没有特殊的情况,他是不单独召见基层干部的。就连研究提拔干部,也从不谈话,但谁都知道,这提拔是他点了名字的,少不了对他敬重。他平时话语很少,来场部开会走个对面,也只不过用鼻子和你哼哼一声,算是打了招呼。这种接触少,显得远,内心敬重,又觉得近,构织成了一些基层干部和王肃的微妙关系。

    胶轮拖拉机停在场部办公大楼门口,王大愣下了车,上三楼往左拐,脚略带跛姿地径直朝最里面的王肃办公室走去。

    门虚掩着。说句老实话,究竟被召来干什么,王大愣心里没有底,有点儿紧张。他像小学生迟到了提心吊胆地想进教室一样,轻轻叩响了三下门,听到里面用鼻子哼了一声,他才轻轻推门进去。

    “王主任!”王大愣站在门口,见王肃正坐在沙发上依着靠背,右腿搭压在左腿上,双手扯着报纸,半遮着脸。王大愣看不见王肃的表情,又猜不出这次被召来水有多深多浅,心怦怦跳得快起来,恭敬地问:“你找我来有事?”

    “哼!”王肃鼻子又哼出一声,仍在老样子读着报纸,间隔了一会儿才又说:“你坐吧。”

    王肃五十出头,鬓发已经斑白,有着一副健壮魁梧的身材。平时,他喜欢穿蓝布对襟褂,总是敞着怀;里面喜欢穿白布对襟衬衣。这种便服脖领小,领子转圈都是鼓鼓囊囊的暄肉。他每天都要喝一盅山参泡酒,脸总是红扑扑的,五官端正,但不长胡子。脚上习惯穿一双布鞋,走路总是喜欢倒背着手,两腿撇着慢慢悠悠的八字步。他的威严形象,深深树在了农场每个干部心里。基层干部最怕他骂娘,但他小来小去很少动这种肝火,要是真动起来,不管会上还是当着对面,骂得很少有人敢抬抬头。前不久,他坐车下去抽查春耕生产,一个连队的机耕队长领着抢播小麦,因颗粒肥运输没有供上,正白籽下地。他让机车停下后,边骂边往机耕队长跟前凑和,竟把机耕队长吓得钻到了拖拉机底下。劳改大队变农场的那年,管局组织人检查夏锄生产。评比结果,在这一片十四个国营农场中,小兴安农场排了个倒数第二。王肃把基层连长和指导员们叫到场部,整整骂了两个多小时。

    人们都说,农场就像一个较完整的小社会,工业、农业都有,商业、服务业俱全,还有自己的学校和公安机构。在这个较完整的小社会里,王肃已经树立起了他较完整的形象。这里的基层干部,几乎都单独挨过他骂,几乎都怕他,几乎又都感激他。要说那寥寥无几中没挨过骂的,就有王大愣一个。

    尽管王肃一再让坐,王大愣扫了眼间壁墙跟前摆的两把简易沙发和中间的小茶几,仍然站着,只不过往里走了走,在静候着王肃发话。

    王肃边看着一条新闻,仍是那个姿势,慢条斯理地问:“听说小丁做了剖腹产手术?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他从二十多年前就这样称呼丁香,现在仍然习惯着。

    那是他在省劳改局当生产科长的时候,王大愣在他手下当科员。有一次,王肃带领王大愣和科里的其他几个人去小兴安岭蘑菇沟踏查采伐点,坐木排下山回来的时候,木排跃上一个大浪尖,被忽来的一个旋风卷飘游荡出去撞上了暗礁,划排的水手只顾逃命,幸亏王大愣水性好,救上了王肃。其他几人全部殉难。为了报答这一恩情,王肃亲自做媒,给王大愣介绍了局招待所的服务员丁香。建这个点时,局里派王大愣来选址创业,准备建完后调他回去提拔。没想到,组织上派王肃来这里当了劳改大队大队长,这样,王肃就留下王大愣,提拔他当了个科长级的支队长。

    即使有这种关系,王肃也很少问起无关工作的家里长家里短。眼下,一股特有的温暖,立刻涌上了王大愣的心头。

    “挺好,王主任。”王大愣两眼直愣愣瞧着遮掩王肃脸的《人民日报》,故意放大声音,“恢复得很好,一点儿后遗症也没留!”

    “听说十名知青输了血?”王肃仍是那个姿势,那个声音,“每名知青休息了十五天,享受了十五天好吃好喝,有这事?”

    王大愣一时发起懵来,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吱声。

    王肃把报纸往办公桌上一放,直起腰来,挪开搭压在左腿上的右腿,吐字很重地说:“听说十五天工资都是你支付的,十五天好吃好喝也是你拿的钱,这就没问题了。”接着,他的语气又变得阴沉起来:“有人给农场局革委和我写信可不是这么反映的,说是这十名知青给你老伴输血休息十五天,白拿公家的工资,白吃公家的东西,局革委转来上访信,让我派人查处,还让报结果呢……”他说着,两只胳膊伏在桌子上,右手的中指尖有意无意地敲打平摆在桌子上的两封信。

    王大愣身子往前探了探,又缩了回来。

    话虽然没有说透,一种微妙的感情在他俩中间融通着。其实,王肃那种“十五天工资都是你支付的,十五天好吃好喝都是你拿的钱”的说法,是给王大愣的一个启示,王大愣心里非常明白。

    “王主任,”王大愣贸然问了一句,“谁告的?”他的眼睛直盯着那两封信。

    “你就不要问是谁反映的了。”王肃说着,把信放进了抽屉,“你是老同志了嘛,反映你是为你负责,也是一种关心和爱护,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是啊,怎么能问这种话呢!王大愣感觉出了冒失。

    “哦哦哦……”王大愣心领神会,点点头表示,“是对我负责,请你放心,你听说的一点儿不错,十五天工资是我支付的……”

    王肃眼睛一眯眯,又忽地睁开,腮帮和脖颈上的肉跟着一起收缩着,他吸口粗气又呼出来,说:“当前,在知识青年队伍中出现了一股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狂热病。什么要重新规划改造场区建筑了,建水电站了,制造中耕机了……等等等等。”他说着,忽地站起来,离开办公桌。王大愣急忙躲闪到一旁。

    王肃倒背着手,迈着小撇拉步,来回走动着说:“要知道,这是农场,不是工厂,不是城建局,不是电业局,关键的关键是不现实,是脱离实际的空想。知识青年进场后,首要的任务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要紧紧抓住这个知识青年工作的大方向。有人说,国营农场特殊,没有成型的贫下中农队伍,承担不了对知识青年再教育的重任,且文化水平低……我在农村生活过多年,而且是地地道道的关里正宗农村,和那里比,我们这里的贫下中农不错了!他们最大的特点是对毛主席感情深,对阶级敌人恨得透,凭着这个,就可以对知识青年进行再教育……那种承担不了的说法,是中国赫鲁晓夫推行的‘黑六论’之一——群众落后论的流毒,必须彻底进行批判!”

    他说着走到办公桌跟前,拿起那张报纸问:“《人民日报》去年十月十六日转载的《红旗》杂志上的《吸收无产阶级新鲜血液》这篇文章你读了没有?”

    “没……没有。”王大愣扫了一眼,发现那报纸的大块文章上,划着一些曲曲弯弯的红杠杠和蓝道道。那篇文章,王肃当时读完后就收存起来。他越读越有味,好像出了一口气,因为局革委主任曾几次批评他不读马列,不学报纸,工作方法简单粗暴,动辄骂人,放松对农场基层干部的思想教育,以骂代教,以骂代管,形成基层干部也骂人,败坏了党的风气。他当时不服,又说不出理由,挨最后那次批评后,他偶读这份报纸,爱不释手,读着读着心里想:这个局革委主任打击一大片,把自己和小兴安岭农场的一些基层干部一起批评,正像报上说的,这是“群众落后论”的流毒!囚此,他读一遍划一遍,读一遍勾一遍。他接到钟指导员的建议书后,读到建议中如何开展对知青再教育时,他就想起了这篇文章。

    “要记住,干革命不读书不学习是不行的!读书读个皮、看报看个题也是不行的!要钻进去!”他批评着递给王大愣报纸,“给,拿回去好好学习学习,然后再把报纸还给我……”

    王大愣虽然受了批评,心里却很高兴。他从话里听出王肃批评的其实是钟指导员。钟指导员往场部送建议书和上海知青那几份设计图时,曾和他商议过,他当时不感兴趣,未置可否,看来当时的态度是对了。高兴之际,他心里又产生了猜疑:告状的是不是钟指导员呢?有一次,他们开完连务会,钟指导员和他谈心时曾说过,群众对输血后的十名知青白拿工资、白吃白喝有反应,还建议应采取补救措施,不能搞公私融化,要公私分明……

    王肃继续说:“要适应新形势,做好知识青年工作,就要像这篇文章里说的那样,要注意吸收新鲜血液,吸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好的知青入党、当干部,抓好这方面的典型,带动一大片。当然,也要注意抓坏典型,进行反面教育。有几个连队往二连学习班送了几个人,秩序马上就见好……”他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当然啰,对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狂热病,要正确引导,用泼冷水的方法‘冷处理’,千万不能激化矛盾。”

    王大愣不理解:“冷处理?”

    “对,冷处理。”王肃又倒背起手在地上来回走起来,“他们提出搞这个,搞那个,咱们要明文制止,说他们狂热,说他们不行,他们也会说我们中了‘群众落后论’的流毒。你给他来个不说不行,也不说行,就说‘商量商量’、‘研究研究’,‘研究’‘商量’上半年、一年、二年、三年……这样就把他们的狂热劲磨没了。这是对待他们最好的办法……”他最后又狡谲地说:“如何处理这个问题,过几天我可以派人去一下。”

    “好!”王大愣有些激动,“太好啦!”

    王肃接着又说:“为了向局报告结果,关于知青给你老伴输血后的工钱、吃喝问题也要派人去调查一下,实事求是嘛!”

    王大愣虽然心虚,还是应承着:“好,可以,也可以帮我澄清澄清是非嘛!”

    “好了,就这样,”王肃冲着门外一摆手,“回去吧!”

    “是是是。”王大愣接着又问:“王主任,你什么时候去指导工作?”

    “快走吧。”王肃一摆手,“该我去的时候就去了。”

    王大愣回连队的第三天,王肃派来了工作组,由场革命委员会政治处吴主任带队。他们进驻连队后,首先找钟指导员接头,交代了工作组来连队的意图。

    钟指导员按着吴主任的要求,召集了除王大愣以外的排以上干部会议。首先由吴主任宣布,这次场里派驻三连工作组,是根据王肃主任亲自指示和安排来的,主要任务有两项:一是场革委接到钟指导员的建议书,十分重视,王主任指示要在这里召开一个建设新农场“知识青年献计献策座谈会”,归纳整理意见后带回去如实汇报;二是局场两级革委都接到一封检举信,反映连长王大愣老伴手术后知青输血,休息日白拿工资,吃喝费用都摊到公家的问题,要把事实调查清楚,以便处理。吴主任最后强调,对这两项任务,希望连队干部能给予大力支持和协助。

    消息传开,轰动了整个连队。

    人们纷纷议论,私下里猜测。多数人认为,王大愣公私不分剥削知青,又占公家便宜,站不住脚了,钟指导员威信高,体贴关心群众,将来的工作更好开展了……

    知青们暗自欢欣鼓舞。

    当天晚上,工作组便兵分两路,同时展开了工作。吴主任亲自召开知青献计献策座谈会,钟指导员积极组织并作陪参加。除竺阿妹、李阿三、牛大大、陈心良等被吴主任特指参加座谈会,钟指导员又在上海知青中找了些所学专业与农场建设有联系的人参加。竺阿妹等人抢着发言,他们兴奋不已,比给钟指导员讲述自己的设想时要激动得多,谈得也更生动、具体、可行。让他们一描绘,仿佛那以新型建筑组成的连队、那小水电站、那中耕机,都活龙活现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们的发言点燃了在座三十多名知青的激情火焰。现实的,不现实的,设想的,幻想的,发言一个接着一个,普通话、北京话、上海话炽烈地融汇在一起,像一座知识的火山在这里爆发,喷放出五颜六色的岩浆,堆砌着国营农场兴旺发达、繁荣昌盛的美好未来。

    北京老高三知青程流流说,连队小学师资水平低,自己愿意去当教师,并表示一定为场部中学多输送优等生。

    上海半工半读学商的知青奚大龙发言说,农场资源丰富,利用开发不够,浪费现象严重,每年大量的麦秸在地里烧掉,种植甜菜疙瘩外销远运,效益低,浪费大,建议根据资源条件办多样的造纸、制糖、加工等小型工厂,形成种、养、加、销一条龙的多快好省的崭新生产系统。

    ……

    吴主任和工作组的另两名同志听着、记着,不住地点头,仿佛受到了感染,心也飞进了一幅幅建设开发边疆的美好图画之中。

    郑风华听着听着,格外振奋。建议、发言、幻想,像一股股甜滋滋的清泉从他的心底流过,涤荡了扎根誓师大会上发言后遭到王大愣批评留下的阴影。伙伴们表达的,正是誓师会上他所倾述的美好心愿。

    他从内心里佩服这些来自祖国第一大都市和祖国首都的知青们,佩服他们胸怀开阔且才华横溢!他为有这样一些伙伴而骄傲。

    眼下,“心底无私天地宽”这句名言,已成为他心灵的最好写照。什么爱情带来的烦恼,什么誓师发言受到批评的委屈,统统被开发建设边疆的炽烈感情融化了。

    他在心里叨念,农场的子孙后代都应该感谢上海市一名开明的领导,为上海培养了这批人才,随上山下乡的洪流移嫁到了这里。据说,当年上海市一名领导动员各行各业拿出大批资金在企业办学,培养适合于本地需要的中等专业人才,以加快上海各行各业建设的步伐。不料,在文化大革命渐渐收口、国家开始安排大中专毕业生时,这批中等专业生被视为“黑学校”毕业的“土灶生”,没有纳入市里的分配计划,按照老三届中学生处理,被动员到了云南、新疆、黑龙江的生产建设兵团和国营农场。

    座谈会热烈地进行着。

    郑风华打好了腹稿,犹豫不决起来,几次要开口发言又都主动缩了回去。他有顾虑,总觉得自己这条建议层次低,和上海知青提的那些比较起来,缺少力度。当他集中精力经过再一次思考后,他断定:这个建议是多么现实,多么实惠,如果场革委和连队采纳了,将会给全场人民带来多少温暖和幸福!

    当又一名上海知青发言结束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讲了起来:

    “说起来,那还是大上一周,春耕生产刚结束的时候。按着连长的安排,我和十六排的十多名知青在连队的菜地里打井,打到七米多深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层五十公分左右的暄薄煤层。下班的时候,我们拎回了一土篮,送到了炊事班的灶间,放进炉底试烧,不肯起火苗。我想起在乌金市时爸爸和钻探队的几位叔叔议论的,我觉得附近可能有煤田。我建议派名乌金市的知青回去一趟,请几位在煤矿退休的老技术员,帮助我们搞搞勘探、设计、开采,要是果真开采出煤来,先犒劳这里的建场元勋——老干部、贫下中农和老职工。到那时候,即使数九寒天零下四十度,屋里也可以温暖如春。就像我们乌金市一样,傍晚做饭时就把火墙烧得热乎乎的,睡觉时用水拌碎煤面压上炉子,呼哒呼哒的小火苗不断芯,天亮起床时屋子也是热乎乎的,只要用炉钩子一捅,火苗就呼呼上来,马上可以烧水做饭。这样,家家户户再也不用傍晚用茅草或秸棵烧热火墙暖和一阵,半夜就都冻得当‘团长’,水缸、尿盆,再也不会冻成冰葫芦了……”

    上海、北京知青来场的时候,正是去年十月份,他们亲眼看见,家家户户正拼命似的往家门口拉麦秸。一入冬,全靠做饭和烀猪食把火墙和炕烧热。尽管窗户和门都用棉被遮挡着,再保温的屋子也就是保温五六个小时。北方的严冬天短夜长,下午三点黑天,早上六点多才亮天,人们要在屋里呆十五个小时,只好半夜烧第二遍火。就是这样,还有不少人冻得睡不着觉。知青们为了把火炕烧热能多维持一会儿,炕面子已经烫焦了不少褥子。但是后半夜还是冷,他们就只好把傍晚打进暖瓶的开水倒进热水袋里,搂着睡觉……

    郑风华朴实无华、实实在在地说着,引起了在这里度过冬天的上海、北京知青的共鸣。他们啧啧赞叹着,议论着这个建议成功后的价值。

    郑风华已经感觉出了他发言时听众的良好气氛,越发兴奋起来,脸上闪着神采,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煤正在炉子里通红地燃烧,散发着光和热。

    他最后提出,如果连队能批准这个建议的话,他愿意承担回城请师傅来参加开采工作的任务。即使没到过矿山的人,也知道吃煤窑这口饭辛苦不说,主要是危险。乌金市的那些冒牌知青几乎都是不愿意下井采煤,又找不到合适工作,恰逢文化大革命赶上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才到这里来的。

    座谈会被郑风华这纯朴、热忱、无私的发言感染着,达到了高潮。

    ……

    连队办公室里,调查王大愣老伴剖腹产手术输血公私不分的问题进展顺利。下面是两份调查询问笔录:

    询问笔录一

    时间:一九六九年×月×日

    地点:三连办公室

    询问人:谢皓

    职务:场“一打三反”办公室主任

    被询问人:杨丽丽

    职务:三连会计

    问:(手里拿几张工资表)十名知青输血休息了十五天,这工资表都是你做的?

    答:是。

    问:你作为连队会计,在财务上当家理财,本应把好关。这表却出自你的手,你觉得这是违纪吗?

    答:这十名知青休息期间的工资,是由王连长支付,我给做进表里发下去的。每个人的这笔钱,都在劳动工资后边用“+”号再写上附加数来体现,没有计入连队的支付账。你可以看表。

    问:噢?是这样(看工资表,点头)。有关这方面的情况你还有要说明的吗?

    答:王连长给我款以后,我给他打了收条。

    问:请你把能说明这一问题的证据仿制一份给我们。

    答:可以。

    问:请你看一下这份询问笔录,如果认为没有问题的话,请在最后写上你的名字,再摁上一个手印。

    答:可以。

    杨丽丽(手印)

    询问笔录二

    时间:一九六九年×月×日

    地点:三连办公室

    询问人:谢皓

    职务:场“一打三反”办公室主任。

    被询问人:马晓杰

    职务:三连炊事班长

    问:你们炊事班单独给输血的十名知青做了十五天小灶?

    答:是的。

    问:早餐几个菜?共花多少钱?

    答:早餐每人半斤牛奶,四分钱;两个烧饼一毛钱;一盘咸菜炒肉,五分钱;共一元九角钱。

    问:中午呢?

    答:中午四个盆菜,十人混吃。用一只鸡一元;十个鸡蛋六角五分;一斤牛肉五角;一斤猪肉七角;再就是用点土豆、萝卜。十人二十个馒头八角。共四元六角五分。

    问:晚餐呢?

    答:晚餐很简单。每人一碗手擀面条加两个荷包蛋。共两元。

    问:十五天共用掉多少钱?

    答:一百二十八元两角五分。

    问:这些费用走的什么账?

    答:是王连长如数交的钱。

    问:谁收的钱?

    答:我。

    问:有旁证吗?

    答:收支账上有记录,我给王连长开了个收据。

    问:请你把收支账给我仿制一份好吗?

    答:可以。

    问:请你看一下这份询问笔录,如果觉得没问题的话,请在最后签上你的名字,再摁个手印。

    答:可以。

    马晓杰(手印)

    询问笔录三至十二,是工作组其他成员分别向输血的十名知青调查的情况。知青们所得的工资数和在食堂的就餐情况与谢皓调查的一模一样。

    工作组紧张地工作了三天,临要撤离的时候,又召集排长以上连队干部开会。和上次不同的是吸收了连长王大愣参加。会议仍是吴主任主持,仍是讲了两点:一是评价了献计献策座谈会,对知青们开发边疆贡献知识和力量的热情给予了肯定,表示工作组回去后要向场革委汇报,尤其强调向王肃汇报,究竟如何采纳,采纳多少,一定给个答复。二是澄清王大愣老伴输血问题上公私不分问题,并就知识青年急贫下中农之所急、想贫下中农之所想、在贫下中农生命处于危急关头踊跃挺身献血的精神给予高度赞扬,对王大愣公私分明给予高度评价。但输血时没能考虑个别知青身体欠佳,这属于工作不细,吴主任提出了批评,并要求连队给来信的家长,如奚春娣的爸爸等人写回信,说明情况,表示歉意。他还要求连队对输血后身体一直虚弱的知青在各方面给予照顾。

    上级领导和组织如此关心知青,还有谁能不满意呢?就连潘小彪、丁悦纯听完传达后,都觉得心底涌过了一股小小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