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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照耀着扬花的麦田,晚风里飘荡着沁透肺腑的麦花清香。(*0小-}说-+网)

    竺阿妹从兜里掏出绷带、药棉球,和钱光华给的小药瓶,解开裤腰带,往下褪褪衬裤,趴卧在麦地头的绿草地上,对一旁的李晋说:“喂,先给我换药!”

    “我上次就说,你带着药到卫生所让护士给你敷药,比这强!”李晋带有埋怨的口吻;“偏要到郊外让我给你上!”

    “让你上你就给上嘛!”竺阿妹嗔怪李晋一句,“我就是懒得到那里去,要是一去呀,那些小护士准刨根问底的,到哪儿去啦?怎么咬的呀?怪难为情的!”说完,她开玩笑地抢白一句;“怎么?不愿意服务啊?”

    “愿意,愿意!”李晋连连点头,“全心全意!”

    李晋拆开绷带,又轻轻揭掉棉纱,惊喜地说:“嗬!快看呀,钱光华给的药还真好使,才上了两次就见强了,伤口眼瞧就要愈合了,快看——”

    “废话!”竺阿妹趴卧着扭转过头,“我能看得见吗?眼睛又没在后脑勺上。”

    李晋禁不住嘿嘿乐了,是啊,伤口在大腿后侧,她怎么能看得见呢!

    “这几天,我觉得伤口发痒,有时痒得钻心。”

    “多亏冯兴,日后得感谢感谢他!”

    竺阿妹说:“你和他打交道可要小心,让王大愣抓住,是不会轻饶你的!”

    李晋说:“咱要干,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李晋从纸包里取块药棉球,轻轻地在伤口处擦洗几下,然后扔掉,又换一块擦了擦,倒上药粉末,覆盖上一片方形的小棉纱布,用绷带缠裹起来。他发现,阿妹的肌肤是那样润滑细腻,身材是那样纤美。他想起了爸爸为一家刊物上一幅展示女性人体美的油画配写的散文诗,仿佛就是对眼前阿妹这形体阴柔、丰润、宁静的赞颂。

    竺阿妹四肢舒展地趴卧着,像是在热吻正哺育她的北大荒土地。

    李晋缠完绷带,轻轻抚摁了一下药布和绷带叠摞的地方,意在让药和伤口相粘,触摁的刹那,身上却忽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的脸红热起来,心跳也加快起来,在卷着麦花清香的温柔的晚风的浸泡中,初恋的神奇在心底升腾起来……

    这种安逸的温柔比激情更使他神魂飘荡。正在他**燃烧的时候,竺阿妹一个侧转身轻轻坐了起来,当视线碰上了李晋炽热的目光时,两片羞红刹那间飞上了脸颊,急忙把目光闪开,投向了绚烂多彩的西天晚霞。李晋那炽热的目光却穷追不舍,一个旋转身坐到了她的对面,凝视了一会儿把嘴唇慢慢送去,竺阿妹没有躲闪,只是合上眼睛静静地等着,等着,当唇和唇接触到一起的时候,爱和爱相融的美妙感情,使他们紧紧地拥抱到了一起……

    落日轻轻亲吻了一下小兴安岭山巅,收回撒给大地的最后一片光芒,悄悄坠入了莽苍苍的绿海。

    “我知道了一个秘密,”李晋首先松开竺阿妹,“薛文芹没有疯,是装的!”

    “怎么能呢!”竺阿妹有点怀疑,“那感情的压抑该有多痛苦!”

    “怎么能?”李晋感慨地说,“怎么不能呢!这说明薛文芹是很聪明的,她这种痛苦比挨批斗送进二连遭受的痛苦要好得多得多。就是有点悲壮!”

    李晋的话引起了竺阿妹的同样感慨,也引起了她的一番情思:“悲壮是悲壮,在悲壮中却获得了真正的爱情!毛主席不是说要在自由王国里获得自由吗?他们就是在自己创造的自由王国里求得自己的自由!”她接着长叹一声:“阶级斗争太可怕了,比这悲壮得多,我爸爸就是一例。他最后触电自杀了……”她的声音哽咽了,眼圈湿润了。

    “不提这个!”李晋觉得再谈下去更扫兴,拽住竺阿妹的手站起来,“走,该回去啦!今晚场部电影队来放映样板戏《沙家浜》。”

    “回就回去。”竺阿妹顺手从草地捡起小药瓶和绷带,借着李晋的拽力忽地起来,“说不准今晚再来个大搜查,把咱俩也捉将起来……”

    两人披着暮霭,缓缓地迈着小步朝连队走去。

    李晋一进宿舍,被丁悦纯、潘小彪、马广地等十多个故事迷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我的李老兄呀李老兄,你可算回来啦!接着昨晚的茬儿讲呀!今晚不白讲,讲完了我们几个犒劳犒劳你,你看——”

    他顺着丁悦纯手指朝炕中央看去,那里放着一个罐头,一包五香花生米,还有一瓶老白干。他们着迷似的爱听李晋讲《水浒》和《三国演义》。

    “好,”李晋脱掉鞋往炕中央盘腿一坐,一口老白干,吃了两粒花生米,问:“哎——昨晚讲到哪儿啦?”

    丁悦纯爱讲故事,也爱听故事,他讲的那些都是现代的,如《烈火金钢》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啦,李晋讲的古典故事,是他的空缺,所以听得很来情绪。

    “讲到这儿啦——”丁悦纯在李晋的右肩侧说,“周瑜在南郡城内被突然飞来的一支箭射中了。”

    “哼,你们俩,别光听热闹,这耳朵进,那耳朵冒,要听点门道,长点见识!”李晋冲马广地和潘小彪比划两下,喝口水润润嗓子,有声有色,打着手势讲起来:

    “却说周瑜南郡城内被突然飞来的一支箭射中,跌落下马,就在这危难之时,被大将徐盛、丁奉等冒着生命危险奋勇相救,总算没有丧命。这一战败得实在是惨,虽然败了,话说回来,这个周瑜确确实实比那个曹仁要高明得多。南郡城的败仗,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使他从骄傲中清醒了许多。他在养伤期间,想出了一条智胜曹仁的良计妙策。”李晋概述了一些情节以后,一挥手,左右回回头说:“今天讲的故事是,周瑜和曹仁以虚对虚,以诈还诈。”

    这时,他才真正讲起故事来:

    “话说这天,那曹仁气势汹汹,跑到周瑜寨前破口骂战。周瑜哪受得了这个,他虽伤未痊愈,骤然跃下床来,披甲执械,一跃上马,一声令下,率领数百骑兵冲出寨外,迎战曹军。曹仁的部将潘璋刚一出马对战,还没有正式交锋,只听周瑜在马上忽然大叫一声,口中喷血,坠于马下。其实,这是欺骗曹仁,佯装而死。

    “那周瑜在营中一面装死,一面指令军士皆戴孝示哀,接着,便派遣他的心腹军士连夜前往南郡诈降,而且绘声绘色,大肆宣传周瑜战死的消息。曹仁信以为真,当晚就带领大队人马偷偷摸摸来劫寨,结果怎么样呢?被吴军杀得落花流水。在败退途中,又连遭吴军兵马的截杀,最后只得放弃南郡,狼狈而逃……”

    “暂停——”李晋突然刹住话匣子,“我到厕所去一下。”

    他出了宿舍,走过宿舍门前碎砖头铺成的甬路,大步跨过路沟,朝厕所走去。突然,他发现从女宿舍那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停住脚步,等人影快走到跟前时,急忙迎了上去。

    “阿妹!”李晋有点奇怪,截住竺阿妹问,“这么晚了,你到哪儿去?”

    竺阿妹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听到李晋的声音,停住脚步,气愤地说:“到汽车队,等着搭去场部送放映员的汽车!”

    “你疯了!深更半夜去场部干什么?”

    “告状!”

    “胡扯,”李晋问,“告谁?”

    “告王大愣那个不是人的!”

    李晋开始觉出话中有话,忙问:“他怎么啦?”

    “他缺德!”

    “阿妹,”李晋更加预感不妙,急忙追问,“快说,王大愣到底怎么啦?”

    竺阿妹把李晋带到路沟旁一棵钻天杨旁,气嘟嘟地讲了事情发生的原委。

    她和李晋分手后回到宿舍,已没有一个人影,伙伴们都看电影去了。她觉得有些疲劳,再说,她在城里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多好的电影,只要一开演就不再进场,看不到影片的头,总觉得扫兴。她和李晋一进连队时,电影就开演了,她索性放开行李把衣服一脱,进了被窝。

    她恍恍惚惚要入睡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一声门响,然后有轻碎的脚步声传来。她没有睁眼,以为是哪位知青看电影提前退场回来了。

    “哟,怎么没去看《沙家洪》?”

    她睁眼一看,原来是王大愣,忙回答:“今晚有点儿不舒服,就早躺下困觉了。”因为只穿个小背心和裤衩,只好躺着,难为情地淡淡一笑搭腔。

    眼前的情景,使王大愣突然间想起了被击毙的佛姑,她也是这样躺着,也是说不舒服,也是这般漂亮的脸蛋微微一笑,不,这比那要妩媚撩人。时下的洋洋得意:钟指导员的调返,知青请愿的失败,郑风华的派遣……使他的淫神游荡起来。劳改犯换成了知青,这方土地上人和事的安排,还是全随着自己的意愿呀!

    “这北大荒早晚温差大,人容易感冒——”他贼眉鼠眼地瞧瞧窗外和门口,把手放到了竺阿妹的额头上,“有烧。”

    “嗯。”竺阿妹并没在意。

    王大愣手摁着前额不动,有点微微颤抖:“身上也发烧吧?”

    竺阿妹摇摇头。

    王大愣手摁抚着她的前额,她虽然觉得那样不舒服,但不好意思推开,也没意识到他的淫邪,理解得仍那么单纯:在学校住宿的时候,遇到感冒不起床的时候,老师不是也这样关心地问这问那吗?

    “不对——”王大愣执拗地说,“怎么能呢!肯定浑身在发烧……”

    “我没感觉出来。”竺阿妹脑袋一歪,想摆脱他的手,“就是有点疲劳感,觉得不舒服!”她加重语气强调着。

    王大愣瞧着她那苗条婀娜的身姿在被窝里缓缓一个侧翻,淫神更加驰荡起来:“工种不适合的话,可以换个轻巧点的……”

    他挪开手往竺阿妹的脖颈上放去。

    当女性特有的自卫意识倏地升上心头,她身子往旁边一闪并伸出手来要推开王大愣的胳膊时,王大愣的手已滑进背心触到了她的**。

    竺阿妹一骨碌坐起来,披裹着被,惊慌地盯着王大愣说不出话来,这时门外传来几名提前退场的女知青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这样吧——”王大愣瞧瞧窗外,从两个眼角的皱纹里挤出一丝假笑,“一会儿,你到小学靠这个方向把头的那个教室去一趟,商量商量给你换换工种的问题。”

    ……

    竺阿妹概略地叙说完以后,非常气忿:“我到场部告他去!”

    “糊涂!”李晋拦住说完就要走开的竺阿妹,“你没听人家议论吗,王大愣和王肃是什么关系?是老铁!钟指导员调返,郑风华被派遣回城……咱明明知道这里有名堂,可是都让他五马倒六羊,弄成合理合法的了!”

    “那——,也不能白让他胡作非为呀!照你这么说,还没处说理去啦?!场部不行我到农场局,农场局不行我到省里,到中央!”竺阿妹冲李晋来了火,情绪非常激昂,又要走。

    李晋一把拽住她:“同志,同志,我的大上海来的同志!你在校门里吃供应粮吃的,对这些事还不懂!”接着反问她:“不就你说的那点事吗?让你到小学校去你不是没去吗?”

    刚才,竺阿妹由于羞口,只讲了王大愣心怀叵测,贼眉鼠眼地摸她的脑额,让她到小学校去。

    竺阿妹仍然气不消:“照你这么说,我就白让他在我身上打坏主意啦?!”

    “哼——”李晋犹豫着,想不出能劝住竺阿妹的主意,“要不就这样,咱们俩去找肖副连长,请他帮着出出点子?”

    “我不去,嚷嚷的面广了,让我怎么在这儿干!”竺阿妹不同意他的提议,“再说,肖副连长好人倒是好人,可他的官小,管不了王大愣!”

    “倒也是,”李晋倏地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我,“你说没说不到学校去?”

    竺阿妹:“还用说,我对他横鼻子竖眼的,他也不是看不出来,还非得说不去!”

    “哼,他兴许就看不出来!”李晋心里一阵暗喜,千叮咛万嘱咐,“你在这里等等,千万千万别动地方。我回宿舍一趟马上就回来,马上就……”

    竺阿妹点了点头。

    李晋快步回到宿舍,将丁悦纯、马广地和潘小彪招呼到门口,把竺阿妹讲的情况当他们一说,气得他们直喘粗气,火冒三丈。

    “他妈个蛋的!”丁悦纯也来上了竺阿妹那套嗑,“告他去!”

    李晋急躁而为难地说:“告告告!告什么?你也没抓住这个鳖犊子什么把柄呀!”

    “照你说——”潘小彪气呼呼地掐起腰,“咱哥们就这么王八跌进灶坑里,干憋气干窝火呀?”

    “谁是王八?”李晋抢白一句,“别他妈瞎咧咧乱甩臭词儿。”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潘小彪被抢白得“噗嗤”一声笑了。

    马广地翻棱翻棱眼珠子,说:“喂,刚才你的那个以诈还诈的故事挺有意思,咱哥们也给他来一招……”他撒眸下四周没人,把他们仨拽到房山头,悄悄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英雄所见略同!”李晋听完,一拍马广地的肩膀,手又立即缩回来犹豫了一下,“这样……到……底好……不好呢?”

    “有什么不好?”马广地振振有词儿,“毛主席还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呢……”

    李晋截住他说:“瞎他妈咧咧啥,毛主席什么时候说的?在哪儿说的?”

    “哼,想不起来了……”马广地敲敲脑袋,“谁知道在哪说的?谁知道什么时候说的?毛主席没说过,别人也说过,反正不是我马广地说的!要叫真,你就问活学活用积极分子张晓红去——”

    “别狗扯羊皮!”李晋说,“来真格的,还商量咱这事儿。”

    马广地刚才话没说完,叫李晋岔开了,李晋一引头,他又振振有词地讲起来:“咱就甭管谁说的了,反正是有道理。他妈的王明明用尿熊我,让我又用尿给他治盖了!王大愣这家伙别看装模作样像个好人,我揣摸着不光对阿妹生了歹心,那损汤卵子事可能干老鼻子啦!应该治治他,叫他尝尝咱们的厉害!”

    “我同意马老兄的观点!”丁悦纯气呼呼地说,“就是有点儿不好,还能咋的?兴他当官的不仁,就不兴咱不义呀!他王大愣是当官的,还不怕影响呢,咱一个小老知青怕个屁!就是嚷嚷出去让别人评理,铆大劲——各挨五十大板,闹个平处!”

    潘小彪咬咬牙一挥手:“可他妈得着机会啦,逮住后,把他那老二割下来喂狗,要不就扔上房!”

    “不不不,”丁悦纯反对,“千万不能弄出人命来。”

    马广地应和着,又想出了新招:“对对对,怎么也不能弄出人命来。到时候,把他的衣服没收,让他光着屁股敲着堂锣。对了,没有堂锣就敲破脸盆,咱们用绳子牵着让他游街!”

    “好好好!”丁悦纯忍不住笑笑说,“你肚子里有个损招库,伸手就是一嘟噜一嘟噜的!”

    经他们几个这么一烧火,怒火和报复心理忽地涌上了李晋的心头。他一表态同意按马广地的计策进行,他们仨都拍手叫好,纷纷表示:要为朋友两肋插刀!

    最后,李晋提出要求:必须听他统一指挥。他们三人连连应诺。李晋嘱咐他们回去立即做准备。

    李晋急忙回到路旁钻天杨底下,找到竺阿妹,把打算和她一说,她起初有点不同意,最后见李晋为自己那样义愤填膺,简直要达到发疯的程度,忽地想起逼死爸爸的就有像王大愣这么一个家伙,最后算是咬咬牙勉强同意了,但仍然顾虑重重,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