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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肃接到王大愣的电话,说是地质勘探队在平顶山脚下的四百米深处钻到了一米多厚的煤层,据梁伯伯看,煤质比预想的好得多。他喜出望外,乘上吉普车颠儿颠儿地奔向三连。

    这些天,特别是从局里开会回来,他心里一直很高兴。今年是知青进场的第一个年头,也是建场以来最大的丰收年。目前,从局里下达的各场统计报表看,他管辖的这小兴安农场送交新麦数量,已在这个地区的十八个国营农场中名列前茅。大田作物也丰收在望,据财务和生产部门联合预算,今年可望实现扭转经营效益连续十多年的亏损局面,并略有盈利。

    参加完局里召开的会议,那几个“抓革命,促生产”、经济效益好的农场的领导都被提拔到分局当领导了,这使他非常眼红。他研究出其它场经济效益好的一条主要原因是,在把粮食生产抓上去的同时,大搞了多种经营。他已隐隐约约感到三连那些知青“献计献策座谈会”提的那些建议,并非全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狂热病”,那几个农场基本就是靠这类事情实现年增盈十多万元的。他想来想去,感到事情难办。既然已经把知青们提的那些玩意儿批了,也给那个钟指导员算上一条错误,借由给弄回城了,再拾起那些“建议”不大好说。眼下,三连好歹搞了这么个小煤矿,目前是可以大做发财的文章的。一吨煤可卖二十多元,从地里挖出来就是钱……

    他盘算着,明年像今年这样把粮食搞上去,再把小煤矿办好,当然,还要抓好革命,在全场全面推开张晓红创造的“忠”字墙等经验,说不定自己的农场也要跨入那几个先进农场的行列,还能升个一官半职呢!唉,光想到怕知青冒尖出头乱了阵脚,怎么就没想到是升官梯和摇钱树呢?

    他驱车直接来到了平顶山下,热情地接见了梁伯伯。梁伯伯手捧着钻探上来的煤炭,高兴地给他介绍情况。梁伯伯说,在这里开两对斜井,设计能力若是五万吨的话,年产值可达近百万元,去掉成本费用,至少可年盈利二十万元——他听得喜笑颜开,谢了又谢,赞扬了又赞扬,嘱咐王大愣立即回去好好安排一顿饭,自己要陪着梁伯伯喝几盅。

    酒到兴头,王肃又一次赞扬梁伯伯对农场做出了大贡献时,梁伯伯借机提出,提这项建议的郑风华因行为不轨进了学习班,场里能否宽大处理把他放回来给自己当个助手?王肃一听皱起眉头,刚要摆到“纲”和“线”上回绝,突然脑子一转,立刻表示把这事交代给王大愣,让他妥善处理,并尽快拿出结果汇报……

    王肃吃完喝完,满脸泛红地走出连队机关小食堂……握别后,正要进吉普车,一个姑娘跑来,连跑连招手喊:“舅舅,等——一——等——”

    王肃看出姑娘是在向他招手呼喊,站在车门口,一时怔了。当姑娘呼哧带喘地走到他跟前,他醉迷迷地眯起眼睛端详着,才想起来,那是去年陪着老伴到辽宁大舅哥家串门时,老伴的一个不知有多远的亲戚妹妹的女孩子,非要跟着到农场来落户找工作,他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这姑娘的嘴甜,也不知从哪儿论的,“舅舅长,舅舅短的”。这姑娘就是杨丽丽。

    “嗬——”王肃笑眯眯地打招呼,“是丽丽呀!”他打量着杨丽丽,发现这姑娘比来时漂亮多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舅舅,”杨丽丽仰起泪花花的脸,用甜甜的嗓音哀求,“我找你有事情……”

    “那,你就在这说吧!”

    “不,”杨丽丽瞧瞧王大愣,把脑袋朝王肃一歪,娇嫩的嘴唇噘了起来,“我要单独和你说!”

    王大愣感到事情不妙,这几天王明明对她冷,她准是要告状。急忙说:“丽丽,有啥困难和我说,王主任一天很忙呀……”

    “你少管我的事,”杨丽丽含着满肚子冤屈抢白了王大愣一句,“管得了吗?”

    “你呀你,到底是个孩子,”王肃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怎么能和王连长这么说话呢!”

    杨丽丽像被伤感的皮鞭抽打着,没好气地说:“我跟他这么说算是好的!”说完抽搭起来。

    “好好好,别哭鼻子啦!”王肃边往吉普车里钻边说,“跟我到场部去吧,有话家里去说。”

    王大愣沉不住气了,伸手去拉杨丽丽:“丽丽,别去了,有什么要求,我一定解决……”

    杨丽丽使劲一挣胳膊,气哼哼地说:“少拽我!”接着,“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别说啦,”王肃板起脸,俨然像个家长,“简直不像样子!”

    他回头教训完杨丽丽,推开车门往外探探头,向招手致意的王大愣、梁伯伯嘱咐:“钻探完这个点以后,再抓紧钻探那个点,今冬拿出设计,然后备料,做些准备工作,明年一开春就破土施工,争取早日投产达效!”

    王肃一摆手,吉普车“嘀嘀”两声,车屁股上嘟嘟出一股浓浓的黑烟,走了。

    吉普车进了总场场区,拐上一条两边是齐刷刷榆树墙的住宅区直奔王肃家。

    “舅舅,”杨丽丽趴在王肃坐的椅背上,从侧面往前探着脸,“不到家里去,我要到办公室单独和你说,家里人多。”

    “你呀——”王肃嗔怪地说,“好吧。”接着脸往左一侧,面向司机:“把车开到办公大楼。”

    吉普车到了办公大楼门前停下,杨丽丽跟着王肃进了大楼。

    夕阳收回大楼房脊上最后一缕辉光,沉进了滔滔的绿海。

    “坐吧。”王肃打开办公室门,边往里走,边漫不经心地朝身后一扭头,“唉,什么大不了的,还要到办公室单独和我说。”

    王肃往办公桌后的旋转式沙发上一坐,从兜里掏出牡丹烟,点着一支含在嘴上,抬起头来,想催杨丽丽快说。他发现她闷头坐在靠墙的小沙发上抽搭抽搭哭起来,那样子,好伤心。

    他呼出嘴里的烟:“你看你,哭什么,有什么冤屈说嘛!”

    “舅舅,”杨丽丽啜泣着,“王大愣的儿子王明明……他……他太不是人……”

    “怎么?”王肃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往前探探身子,“好说。”

    杨丽丽停止啜泣,拿出手帕擦擦眼,抽搭两声,讲述起来:“那天晚上……”

    她一股脑儿地把那天晚上王明明和他妈如何让她去找白玉兰,天如何下雨,回去给他们报信,王明明如何搂抱她留宿……后来,王明明答应准备结婚,可是,这几天又变了卦……

    王肃听着听着,从杨丽丽的话语间,他听出了这姑娘的虚荣和轻浮。

    他瞧着杨丽丽稚嫩的脸,头晕乎乎脸发起烧来,目光怔怔地望着她。直到杨丽丽大声发问一句,他才清醒了一点。

    “舅舅,我怎么办呢?你给不给我说话呀?”

    王肃听着,杨丽丽的乞求般的声音像琶音在心际震颤。

    “说,我说,怎么能不说呢?”他皮笑肉不笑地直点头,“你受了欺负,舅舅咋能不说话!”

    他眨眨眼,走到和杨丽丽并排的另一个沙发上,慢条斯理地说:“你呀,毕竟是个孩子,经得少。遇到事,一定要沉着,不能这么哭哭啼啼的没主意……”

    杨丽丽点点头。

    王肃嘴里鼻里喷着酒味,斜着身朝杨丽丽探探,表现出很关怀和亲近的样子:“我这个当舅舅的,就跟你说两点吧:一是和王明明这事儿,既然摊身上了,就要想得通,不能总哭哭啼啼的。二是我可以找找王连长,甚至找王明明谈谈,尽量让你俩成婚。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不像我们那时候,现在都讲婚姻自主,恋爱自由。我知道,那王明明也是头犟驴,愣是不同意,我也没啥办法,就是硬逼着他和你成婚了,他心里没有你,日后也难熬。我看这事情不能强求,有句老俗话不是说嘛,强扭的瓜不甜……”

    杨丽丽直愣愣地瞧了王肃一眼,噘起嘴巴:“那,我就白吃亏了?”

    “那算吃啥亏呀,”王肃说,“这是咱关上门一家人说,你当时不是也愿意吗?你吵吵出去还能补回来吗?”他停停,犹豫了一下,斟酌再三,又说:“你还小,可能没听说过,世界上有几个国家,都是婚前先同居,住一段觉得能过下去,就办结婚手续;要是不对撇子,说不定哪早哪晚,一扬手就拉倒……”

    杨丽丽还是第一次听说世界上有这种事情。要是这样比起来,自己的事可也就真的不算啥啦。

    她愣愣地瞧瞧王肃,心里嘀咕,难道这是真的?他是这么大个场的一把手,又是舅舅,怎么能欺骗自己呢?

    “依我看,”王肃见杨丽丽闪着信赖的目光,贪婪地瞧着她说:“王明明愿意和白玉兰搞,就让他搞去吧。你要是着急处对象,舅舅扯红绳,给你找个比王明明强多少倍的。他王明明不就是个开车的吗?那算个什么玩意儿?你丽丽长得这么俊,他王明明不配你!”

    王肃的话已经远离了革委会主任的身份。

    “舅舅,”杨丽丽被王肃的热心和奉承搞得飘飘然,如腾云驾雾一样了,充满美妙幻想地问,“能处个比王明明强的吗?”

    “嘿,这话说的,”王肃见杨丽丽在一点点上圈套,更来了情绪,“有舅舅做媒,啥样的不能?你要是信得过舅舅……”

    王肃说话间瞧瞧窗外,夜幕正悄然抖落,办公室里已黑绰绰的,他干脆不想拉亮电灯了。

    “舅舅,你真好!”杨丽丽瞧着王肃,那忽闪忽闪的眸子里,流着感激的光,“我听你的。”

    “既然你听舅舅的,舅舅可就要给你做主了!”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像一股激流忽地涌上王肃的心头,他大胆地抓住杨丽丽的一只手,“舅舅给你介绍成了,你怎么感谢舅舅吧?”

    杨丽丽并不挣脱手:“给你打酒喝?”

    王肃摇摇头。

    杨丽丽微笑着一摆头:“我给你买高级奶糖?”

    王肃摇摇头。

    杨丽丽纳闷了:“那……”

    王肃白净但肉皮已显松懈的手紧紧抓住杨丽丽细嫩滑美的手,一种酥麻的感觉从手心导遍全身。

    “你也别买这买那的了,”王肃要把这颗稚嫩的心全部攫住攥在手心,“你先看看我准备给你介绍的小伙子怎么样吧?”

    “舅舅,你心里有谱啦?”

    “嗯。”

    “什么样个人?”

    “你认识。”

    “我认识?”

    “对。”

    “那——”杨丽丽纳闷了,“能是谁呢?”

    “你猜。”王肃说着,把杨丽丽那只手又攥到了手里,使劲攥了几下。

    “猜不着。”

    “猜不着也得猜。”

    “猜不着还怎么猜啊!”杨丽丽忸怩地撒娇说,“舅舅,你快说呀!”

    王肃朝杨丽丽探探身子,悄悄地说:“张晓红!”

    “张主任?”杨丽丽重复了一遍,怀疑地问,“就是在三连给我们当过教育连长的那个?”

    “是。”

    “哎呀——”杨丽丽有些吃惊,“人家那么大官,我能攀得上吗?”

    王肃果断地说:“舅舅明天就去给你说,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舅舅,”杨丽丽高兴极了,“你太好啦,太好啦!”

    王肃见时机成熟,攥着杨丽丽的手不放,站起来朝她挪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杨丽丽瞧瞧王肃,乌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惶惑的光,心颤抖起来。她感到自己被他搂抱得窒息,一只粗糙的手伸到了她的胸前,握住了她的**。她感到身上冒出冷汗,晕眩地合上眼,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了……

    “丁铃铃……”

    早晨七点半钟一到,场部大楼上班的铃声就响了。

    张晓红像往日一样,踏着响铃的尾音推开门进了王肃的办公室,说完自己今天要做的主要工作,请示一下还有什么安排。

    “晓红,你坐!”王肃从转椅上站起来,“有两件事情你安排一下,好好抓一抓:一是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群众运动,在全场要把三连的经验全面铺开推广,要注意抓典型,以点带面;配合着这个,要进一步提高干部和职工的阶级斗争觉悟,深入地开展‘一打三反’斗争,把清理阶级队伍的工作搞彻底。你不是说场在二连办的学习班很有成效吗?要总结总结经验,争取打出去!再有,现在就要提出一个口号,号召动员知识青年在农场和广大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二是让生产组的同志出一名副组长带队,到三连去蹲点,帮助组织好小煤矿的勘探、设计工作,特别是做好明春建井开工的物资准备……”

    “王主任,我一定安排好。不过,目前这二连学习班的经验还很难打出去。”张晓红没有坐下,站着表示起来:“前几天,我看了一份简报,不少农场都办了这类学习班。看来,要想打出去,还得搞点突破……”

    王肃点点头。

    王肃说:“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既是组织的意图,也是我个人的意见。”

    “王主任,什么事,你就说吧。”

    “我考虑,”王肃倒背着手,在屋地上转了个圈说,“你虽然是领导干部了,但身份仍和知青分不开,关于扎根农场六十年的问题,你应该带个头,才有说服力,才能把全场一万多知青大军稳住……”

    张晓红不解其意。要是往常,王肃的话一开头,他就能猜出下面的意思。可现在……他眨眨眼,然后目不转睛地瞧着王肃。

    王肃继续说:“……你要是能和本场的女青年结合,在这里安上家,就是扎根的榜样了。也就证明你不是‘飞鸽牌’了,也不是‘下乡镀金’了……”

    “你的意思是?”张晓红第一次在王肃讲话时插话,因为王肃谈的是终身大事,他一时有些茫然。

    王肃对此并不反感:“我的意思是,不,也是组织的意思,想把我的那个亲属杨丽丽介绍给你。”

    “这……”张晓红知道杨丽丽轻浮嘴巧,他从内心里不喜欢,“王主任,我可是在三连的扎根誓师会上表了态,带头两年不恋爱、五年不结婚呀!”

    “不,不”王肃立刻摇头说,“这和那种知青和知青之间刮的恋爱风不同!从另一个高度看,这才是真正的扎根呢!”

    “王主任,”张晓红一看王肃的态度,立时表示,“我听组织的。”

    王肃昨晚和杨丽丽说这事时,心里就有把握,这回,他更踏实了:“我是很喜欢你的聪明和才气的,特别是喜欢你的革命热情,才想把亲属的孩子介绍给你的!”

    “王主任,”张晓红掩饰着心里的不情愿,“我高攀了。你看着好就准没错。”

    王肃又在地上转了个圈:“我看哪,你俩的聪明劲儿,就像天生的一对儿。你要是没有意见,就和杨丽丽见见面正式谈谈。”

    “嗯。”张晓红点点头。

    王肃往招待所打个电话,招来了杨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