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十四章 记述

    ,最快更新罹忧落寒川最新章节!暮色四合。修习场上影流弟子安静立在四周,只能听到鞭笞在肉上的“啪啪”声响。

    孟依桥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琴心在他身后,不住偷眼看孟依桥的眼睛。

    元魁的皮肤被抽的肿起,破裂,血花四溅,他稳稳地跪着,低头瞪着孟依桥衣襟下摆。

    “你可认错?”等到四周石板都被血染红一层,孟依桥才开口。

    “不认!”元魁大吼。他此刻心中只是不停地想“我为了维护师父才出手的,师父却要鞭笞我,师父竟然鞭笞我……”

    挥鞭的人看到元魁血红一片的后背,毕竟与他没什么确实的仇恨,也心生不忍,询问似的去看孟依桥。孟依桥半合着眼,不为所动,夜风吹动他的衣袂,几缕发丝抚上白皙的脸颊。

    琴心在一旁数着鞭数,到四百百五十多鞭实在看不下去了,清声道:“第五百鞭!停。”

    挥鞭的二人一收手,元魁支持不住,扑通一声倒地,鼻子磕出了血。孟依桥转身就走,琴心也惊讶师父对这个视为己出的人竟然表现得如此无情。他挥挥手:“禁闭三个月。”

    那两个挨打的弟子,女子还昏迷不醒,男子强撑着精神来看元魁受罚,真恨不得再抽他五百鞭,可琴心发话他也不敢吭声,实际上孟依桥能惩罚元魁到这个程度,他也很是惊讶了。

    孟依桥极力稳住步伐,不住地地想:“我杀过那么多人,看他受这几鞭就心神激荡,当真软弱!”他不停地回想死在自己刀下那些人的惨状,试图用增大痛苦的方式使自己的心麻木。可心没有麻木,腿却渐渐作痛,而且疼痛越来越烈。

    “当真送去禁闭室么?”两个抬着元魁的人问。影流禁闭室门一关里面一丝灯光也没有,在里面无事能做不见天日,关在里面三个月出来时眼睛都不敢睁,说话的能力也退化了,人八成是接近半疯了。

    “不去禁闭室,扔到影流顶层杂物间,让他无所事事趴三个月,便宜了他,让他到杂物间收拾东西去。”琴心话说得再精妙也是偏袒元魁,听话的两人仿若不懂他的意思一样,跟着应声。

    杂物间门一关,从外面上了封印,元魁趴在地上,还在一直想:“师父打我,他下令把我打成这样。”一层的孟依桥想着:“若是他的亲生父母,怎么忍心把他打成这个样子?我到底是对不起这个孩子……”

    元魁是青少年,身强体健,又是修仙之人,体内适宜修习鬼师的魂力本身对伤口恢复有极大帮助。他趴了一天,一会儿哭,一会儿骂,一会儿回忆起孟依桥对他的好,第二天行动也只是略微受阻了。他不断地下决心:“我为师父出手,他这样对我,出去后我再不理他。”

    这样想了两三天,他身体已经大好了,行动自如轻便灵活,琴心日日送来丰盛饭菜,显然是孟依桥特意嘱咐的,很快他对孟依桥的怨怼也抛之脑后。

    一日,他呆坐着,看着储物间积满灰尘的一排排架子,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红色盒子。他跳起来随够到了一个上层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副面具,翻过来,盒子下有一个名字,元魁不认识这个人。摇了摇,发觉里面有东西。

    元魁扯了面具下的红绸,发现下面是一串紫玉手串。这是影流弟子入门见面礼,这些都是由个人小心收着的,不知这些何故放在这里吃灰。

    元魁忽然想到花铭的话“端俟雅走火入魔,血洗影流。”难道这里的都是当年惨死的人?这储物间极大,架子密密麻麻地排着,上面的盒子一个挨一个地叠着,怕是盒子的数量至少上万。一万人,几乎是整个影流门派的人数了。

    “原来当时这般惨烈,看来影流是差点惨遭灭门……”元魁喃喃自语,把盒子小心放好,心中默念死者为大,不去再翻。

    他溜达了一圈,看到角落里叠着一堆书和竹简,书堆上灰蒙蒙一片。元魁拿起上面的一本,掸去灰尘。封面比起那些竹简、纸页酥脆的书是比较新的,约有二十几年的光景。上面没有字。元魁打到一一页,看到里面的字顿挫抑扬,颇有力度,应当是男子写的。

    “乙未年冬,弑陆和昊。”这些年来元魁在孟依桥教导下读史书,一看之下大惊,陆和昊是先皇帝的名字,他封号为林哀帝。

    右面一行紧接着写着“乙申年春,毒毙妫如。”这下元魁更震惊了,妫如为先帝宠妃,被朝野之人称为妖妃。先帝对他宠爱的恨不得将家国拱手相让。而且据说见过妫如容貌的人无一不赞叹洛神也不会比她更美貌了。

    元魁记得史书上写妫如为暴毙,死因未明。现在看来,怕是记下这些的人暗杀了她。元魁登时对这个起了莫大的好奇心,他迅速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张纸上只有几个字。

    “孟非恶贯满盈,所录之人,皆为其手诛。”

    “看来这个恶人叫孟非……”元魁一边嘟囔,一边重新从头翻页。一开始还有些简短的关于作恶手段的描述,后来就只是名字。元魁看得无聊,飞速翻过几页,忽然看到一个名字。

    元魁瞬间如堕冰窟,如遭棒喝,手脚酸软,书掉到地上。那一排排整齐的名字中间,那两个字格外刺眼:元斗。

    “父亲,父亲!”元魁忙抓起书,凑到眼前仔细看那两个字。一笔一划都看了一遍。

    “可能只是重名,只是重名……”元魁慌乱低声自语,可看到下面的名字,瞬间心如死灰:姜云。正是元魁的母亲。

    元魁坐了半晌,嗡嗡作鸣的头脑先是发烫,后来是冰冷,再后来头痛欲裂。他闭上眼:火舌舔舐着屋脊、廊柱、庭院。他躲在长草里……

    等他睁开眼那一瞬,瞳仁是红色的,但那红色稍纵即逝。元魁自己也没察觉,他身上已是黑气蒸腾。

    元魁等呼吸平静,又开始埋头到书堆里翻找,试图找到更多的线索。很快翻到一册书的扉页上写着“孟非”二字。元魁连忙打开,里面是他的日记。

    第一篇的内容是:他们驱逐我,排挤我,指着我鼻子骂我是孽畜。师父为翼族妖兽杀死之后,清歌的弟子恨不得要我陪葬。师兄一直维护我,他将是清歌掌门,这群人多少对他有些忌惮。

    昨日我就寝时,塌上有一只五寸长的玄尾蝎,我没掌灯,直接躺下,蝎子蜇了我后腰。若不是我体质特殊,现在是必死无疑了。

    他们见我无恙,骂得更难听了,更过分的是,他们将断肠草,乌头强喂我吃下。这些恶人明知我不会被毒死,只不过找个方法折腾我罢了。我不想这样离开,这是我的故乡,可我真的留不住了。

    元魁皱眉。玄尾蝎、断肠草、乌头都是剧毒的,这孟非也是很可怜了。不过“不会被毒死”是什么意思?元魁没细想,迅速翻到下一页,都是记一些“他们”如何欺辱他,而师兄又是怎样维护自己。元魁迅速翻了几页,继续看下去。

    这一页内容的意思是:这群混账使竟然能使出这样的下流招数,有一瞬我真想杀了他们。

    “看来这个孟非是年少遭虐待现在成了杀人如草芥的变态。”元魁想着。

    日记到这里,后面一页显然与之前时间间隔已经很久了,上面大致内容是:我终于逃了出来,是文兄救了我,救了影流。这几日我腿疼得厉害,师兄的汤药流水般送来。他面上开心,说着没事。可我了解他,越是重病,他面上越是轻松。我不知我以后行动是否能自如了。

    从哪逃了出来,文兄是谁,如何救“我”,又是如何救影流,细节处一字未提。估计是这段记忆太凄惨,孟非不忍去回忆。

    元魁又翻了一页:文兄送来雪烛,我开始修习影流招数。(元魁暗想:“雪烛,师父也食用这种药,好巧。”)我学得很快,文兄日日来探望,他对我很亲切。

    之后的内容都是讲述自己学习影流招数的事,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元魁又翻过几页。

    我看错文承安了(元魁:这个文兄果然是他。)他胁迫我去杀人,我自然不应允,他竟敢让捕魂者用鬼师的亡魂制成傀儡为他杀人,那群傀儡在人间大肆杀戮,无辜者死了十数。我明白他要谁死,那个人在劫难逃。或许我成为他的刀,结果可能少些吧?至少那些亡魂能得安宁,也不会殃及池鱼。

    “这人杀人无数,原来是有隐情的。而且他似乎很尊敬亡灵呢,难得。”元魁读了不少鬼师的书,鬼师对亡灵是极为尊敬的,加之文承安似乎才是幕后主使,这个孟非早年也是凄凉,从他的记述中也能看出他是一个善良单纯的人,元魁的怒火渐渐转移到文承安身上。

    “想不到文承安这个美名在外的人背地里如此险恶,师父和他走的这样近,估计也是被他骗了!”元魁低骂。

    至于亡魂傀儡,元魁听说过。是已死之人的魂魄由人压制,不能入阴界。若施用特定法术他们会成为行尸走肉,完全听从施法者的号令。

    制作亡魂傀儡是受众人唾弃的,因为成为傀儡的魂灵最终都会魂飞魄散,不能入轮回。

    “看来捕魂者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元魁心想:“或许是同十方天音差不多,是鬼师与无极共同成立的特殊组织,看孟非的记载,他们是会一些鬼师的粗浅法术的。”

    元魁又后翻几页:翻过以前的笔记,尽是悲苦之事。我年幼时多病,成年后坎坷。以后世上再无孟非,这悲苦也能尽了。

    “他这是……自戕了!”元魁惊讶。又向前翻看几页,很快对文承安的怒火愈燃愈烈,日记的后几篇都是记载自己如何悔恨,如何痛苦,睡梦中都是那些惨死自己刀下的人,甚至直言自己不想苟活了。元魁认为若不是文承安胁迫他杀人,孟非绝不会自尽。

    整本日记记述的笔调简朴,可字里行间皆是伤心之感。

    他三岁没了家庭,对自己的父母没什么记忆。只记得他长到七岁的时候问过孟依桥自己的父母在哪,孟依桥说:“他们离开了,不能再来看你了。”

    当时元魁才明白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哭了一夜,孟依桥陪在他身边一宿。

    他抛下书,长叹一口气:“孟非……孟非……也是一个可怜人。”

    只是孟非是谁?元魁仔细回忆,似乎记忆深处隐隐有这样的一个影子,但还没等他看清那个人的脸,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杂物间的一粒粒灰尘好像是一件件往事,有的在光线下无依无靠的漂浮,有的尘埃落定,已成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