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祥理看着身前的囚笼,用手捋着自己的头发,得意地笑了起来。
没有谁愿意只当一个傀儡,特别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傀儡。
银城王妃的那一记巴掌,将尉迟祥理从被立为嗣子的得意中清醒过来,他明白银城王妃的打算了。
银城王妃根本就没有让他继承于阗王位的打算,哪怕赶走了秦人,银城王妃真正瞩意的对象,是他的儿子。
所以银城王妃竭力驱赶他去女人身上努力,而不是让他参与政事,更不让他涉及军务。
尉迟祥理明白这一切之后,便开始行动起来。
他原本只是想着自保,而银城王妃在于阗东城的惨败给了他机会,让他甚至可以奢望更多。
“唔唔唔!”
一脸怒气的银城王妃对着尉迟祥理怒吼,但是因为嘴巴被堵住的缘故,所有的叫嚷,都只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呜呜。
“怎么,母亲,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尉迟祥理问道。
银城王妃连连点头,眼中都挤出了泪花。
“很重要的事情?”
银城王妃又点了点头。
“憋着吧,到了东城,你可以向女王陛下说去,或者象秦人说去。”尉迟祥理道。
银城王妃泪水哗哗流了下来,尉迟祥理却哈哈大笑,只觉得心中极为畅快。
他回头看了看被充当宫殿的豪宅,看到里面的那把椅子,面上又露出笑意。
“其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秦国人不可能放过我,对不对?”他转回脸来:“可惜你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想要于阗王位,我拥护大秦公主为于阗女王,我要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银城,对,我只要银城,他们不会拒绝我。”尉迟祥理耸了耸肩:“母亲,嗯,我现在还可以叫你母亲,等送你走之后,我就要与你断绝关系了。我所求不多,秦人向来大方,他们又不费什么气力,这个银城给我……换取我的支持还有你这个叛军首领,他们会答应的。”
银城王妃眼中的泪水消失了,她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尉迟祥理,尉迟祥理觉得她一定是被自己的智慧折服,因此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然后尉迟祥理一挥手:“走吧,把我恭贺大秦公主为于阗女王的礼物送到东城去!”
尉迟祥理没有蠢到自己跑到东城去,他派出几位使者将银城王妃送去,其中有一位是他能言会道的同母兄弟。
这位名为尉迟安的于阗贵人来到东城时,颇吃了一惊。
以前他多次来到东城,虽然东城在于阗算是大城,但也就那样,可如今的东城,却焕发出一种他前所未见的活力。
那些原本死气沉沉的奴隶们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充满活力的……百姓。
这是女王殿下对这些被解放的奴隶的称呼,百姓。
事实上奴隶是没有姓的,绝大多数奴隶只有一个名字,有些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其主人喊他时也不过是一个“喂”字。所以这些奴隶被解放之后,得知自己能象贵人们一样有自己的姓名,一个个颇为茫然,不知该取何姓名为好。
他们壮着胆子去问秦人,秦人说他们想姓什么就姓什么,一些奴隶便指着自己所常见的东西为姓:石姓、沙姓、水姓、杨姓、马姓、骆姓,等等诸如此类。还有些奴隶,想到平时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便试探着问自己能否也姓尉迟,秦人很惊讶地反问“为何不能”?
于是接近一半于阗奴隶都姓了尉迟,尉迟从贵人的国姓,变成了奴隶之姓,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尉迟安得知此事之后,心中便深感忧虑:如此尊卑颠倒主奴不分,于阗还会不大乱么?
可偏偏于阗东城没有大乱,数百名秦人给这个不过几万人口的城市带来了新的秩序,在新的秩序中,原先的贵人分化了,一部分被打落尘埃,他们的牧场田地屋宅财富都被没收,另一部分则挤进了新贵的圈子当中,虽然没有获得太大的权势财富,但却在新秩序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在这场巨大变化中获得地位和财产的奴隶们,比起任何皮鞭抽打都要警觉,他们会检举告发一切企图破坏新秩序的行为,甚至不需要秦人出声,他们自己就会将那些试图反抗的旧贵人们屠戮一空。
尉迟安通过一些关系找到了尉吣,这位前译长,现在的左将已经彻底融入到新秩序当中,据说他的左将职位的名称将会有所变化,换成大秦所用的丞相,只不过为了与大秦有所区别,被称为“左相”。
“哟,这不是银城王妃么,早知如此,前几天你在战场上何必逃得这么彻底,甚至连衣裳都脱了?”
看到囚车里的礼物,尉吣很是满意,虽然银城王妃奄奄一息,但还活着,这实在是一件不错的贺礼。
不过他看向尉迟安时,眼神却不是那么满意。
尉迟安想错了,尉吣此时最担心的就是旧的于阗贵族前来投靠,在秦人面前努力表现,然后威胁到自己的位置。
尉吣很清楚自己这个左将是怎么来的,他时刻对那些试图接近秦人的旧贵族保持警惕。
而且以他对秦人首领的了解……
“尉迟安,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现在就去替你们通禀女王殿下和赵侯爷。”尉吣心里不满,嘴上却这样说道。
尉迟安连连行礼:“还有一些礼物,不成敬意,请左将收下。”
尉吣瞄了一眼那些礼物,咧开嘴笑了笑:“我可是听说银城王妃为了凑集五千人的军队,将自己的首饰都卖了,你们还能弄出这么多东西,实在是有心了。”
“银城虽然被这叛匪搜刮一空,但为表达对左将的警意,我们总得要找出点东西来。”尉迟安陪着笑脸道。
尉吣点了点头:“行,礼物我收下,我这就去办事。”
其实他想要见清河比起见赵和还要容易一些,赵和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新秩序看起来是一夜之间就建立起来,但这背后却是他与石轩、俞龙等人绞尽脑汁的结果。听说尉吣求见,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他知道肯定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当即让其进来。
“恭喜赵侯,恭喜赵侯,不但尉迟密勒控首,另一位叛匪首领银城王妃也被人抓住送来了。”尉吣向赵和道。
赵和眉头微微一皱:“送到你那儿去了?”
“是,银城来使没有门路来见女王与赵侯,所以找到卑职家中,还送了不少礼物给卑职,想要卑职给他们说好话。”
“哦?”赵和稍稍有些兴趣了:“说什么好话?”
“抓住银城王妃的是尉迟祥理,也就是被银城王妃立为嗣子的那一位,他希望以银城王妃来换取银城长的任命。”尉吣道。
赵和放下手中的笔,略微思考了一下,看到尉吣嘴巴在那里动,似乎想说什么,便摆手道:“你想说只管说,我这里总有你说话的余地,即便说错了,也不会怪你。”
“是,是,卑职觉得……万万不可答应!”尉吣说道。
原本以为他会为尉迟祥理说好话的,却不曾想他竟然来了这样一句,赵和坐正身躯:“为何不可答应?”
尉吣瞄了他一眼,从赵和的神色之中,看不出他的喜怒,不过尉吣从咸阳起与赵和在一起,自觉有些了解这位赤县侯,便沉声道:“卑职有个猜想,赵侯是想将于阗并入大秦,化为郡县。”
这确实是赵和的计划,但赵和只是和清河、石轩、俞龙等少数人提过,尉吣倒是个聪明人,竟然猜了出来。
“何以见得?”赵和问道。
“这些时日,卑职一直为赵侯的大政奔走,赵侯释放奴隶,兴办学堂,奖励耕织,推广秦语秦文……这些都可看出赵和之所谋。卑职虽是于阗人,对此却是举双手双脚赞同,于阗唯有化为大秦州郡,才得长治久安……”
“好,你有这样的认知就好。”赵和大感欣慰,无论尉吣所说的是真是假,但他不敢阳奉阴违就好。
“正是因此,尉迟祥理之流不可令其为银城长。一是因为尉迟祥理以子叛母,这与大秦礼仪道德格格不入,乃禽兽之举!”尉吣道。
这话说得赵和又是一点头。
确实如此,大秦提倡孝道,尉迟祥理到少在名义上是银城王妃的儿子,卖母求荣,已经击穿了底线,哪怕是投靠大秦这边,大秦也不能鼓励这种行为,否则对于此后的统治不利。
换言之,尉迟祥理之举,不符合大秦核心价值观。
“其次,赵侯既然要以于阗为郡县,如何能容人割据自重?”尉吣又道:“若开了这个头,接下来其余诸地贵人必定会要效仿,允之则赵侯以于阗为郡县之谋不得行,不允则惹起众怨。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他们这个希望,免得以后再生事端!”
尉吣说到这个地步,那当真是站在大秦这边考虑问题了,赵和甚为欢喜,又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若是如此,尉迟祥理必然还会继续叛乱,如今我们抽不出兵力去收拾他,当如何是好呢?”
尉吣一指自己:“不须兵马,有卑职一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