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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柳,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和你说说。”宴席临近结束,乐正海一脸和蔼地招呼柳问琴。

    虽然有点疑惑,柳问琴还是谦恭有礼地跟着他走到了隔壁的阳台上,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乐正海点了根烟抽着,夜色和着淡淡的烟气笼罩在他脸上,显得他的表情有点模糊不清。

    “小柳啊,其实我找你来,是因为我这里有个很不错的剧本。”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

    柳问琴这下纳闷了,论名气,乐正海是国内顶尖国际上也名声响亮的导演,找自己演个配角救场就算了,他的好剧本和自己这种名不见传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关系?

    氛围变得有点古怪,他控制不住地想起娱乐圈里那些蝇营狗苟,虽然还没亲身经历过,但他在那一年里看到的也并不少,更别说平时纪睿还常常唠叨。

    不可不可,柳问琴连忙在心里告诫自己,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乐正导演平时的样子,一定是个好人。

    然后他看见乐正海吸了口烟,慢悠悠地接着说:“我觉得你挺适合的,可惜你现在资历还不够,不过别灰心,机会还是有的。我这里有几个条件,你要是能一一做到,我就可以力保你参演。”

    柳问琴心里瞬间咯噔一下,他当机立断,义正辞严地表示:“乐正导演,在下有言在先,誓不接受一切不光彩的交易。”

    听到这话乐正海就是一愣,等他反应过来后顿时笑到打跌,笑得指间夹着的香烟上烟灰簌簌往下掉。

    “哎哟我说你这年轻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柳问琴更是一头雾水了:“那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条件啊。”乐正海总算是笑完了,他边掐灭香烟边说,“我这剧本还不完善,准备也不充分,所以可以给你几年,这几年里你要是演技名气都达标了,这角色基本就定你了。”

    说完,他满脸笑意带着欣赏的目光又打量了柳问琴一番:“毕竟你太符合这个角色了,你们演员不是常说要找好剧本吗,可这好剧本,它也在找演员哪。要是你真达标不了,我也就只能凑合着找小顾演了。”

    什么角色刚好和他符合,甚至连顾曲那样的演技来演都是凑合?这下柳问琴真的有些好奇了:“乐导,这是个什么角色呢?”

    乐正海笑了笑,他带着敬仰的口吻说出了四个字:“琴圣柳颐。”

    柳问琴顿时如遭电击。

    一听他人提起这个名字,心中涌起的无尽感激、憧憬和愧疚就像惊涛骇浪般快要把他淹没。

    他对楚君灏没有愧疚,因为作为友人时他真心相待,作为臣下时他直言相劝,已尽了自己的本分。

    他对岳朝百姓也没有愧疚,因为他已尽心尽力,最后更是为刺杀暴君孤注一掷。

    可是对于收养他,教导他,把他抚养长大的师父,他却无法不为自己污了师父的名声感到愧疚。

    师父一生坦荡,既独善其身又兼济天下。他对百姓友善,为百姓奏乐,是他把原本只独享于宫廷的琴音带到民间的,也正因为此,百姓们尊敬他爱戴他,最后更是把他誉为琴圣代代传颂。

    可偏偏他这个亲传弟子的存在,却是抹在师父纯洁无垢的名声上唯一的污点,甚至有许多人将琴师亡国这一事件标志为琴艺衰退的转折点。

    ……可既然事情因他而起,他自然要尽全力去弥补。

    他从小跟随师父长大,自认为对师父的了解无人能比。再说了,如果要在当今时代拍摄一部有关师父的影片,若无意外,见识过师父音容笑貌的人也只剩他一个了。

    虽说要演绎出师父的风姿的话,他自知还远远不够格,可现在这份责任或许只有他能承担。

    柳问琴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您说的演技名气达标,具体指的是什么?”

    乐正海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满意:“你感受过小顾的演技了吧?至少……要跟现在的他差不多吧。”

    “现在的他?”

    “对。你觉得这小子现在有感到满意吗?明显没有。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定会不断进步的,我可不敢苛求还有人能追得上他。”

    回想着顾曲如今就已让人惊叹的演技,柳问琴眼中火光闪现。

    在古琴上,顾曲声称一曲钟情,从此成为他的粉丝。而在演技上,他又何尝不是因为惊鸿一瞥,被顾曲的演绎彻底征服,成了对方的粉丝?

    可他的职业也是一名演员,他仍然希望有朝一日,不仅是依靠琴曲,依靠演技也能让顾曲为他的表演发出赞叹。

    这个想法太过不自量力,但是作为目标来说很令人振奋,不是吗?

    柳问琴收敛心神,掷地有声地回答:“我会努力的,我很希望饰演柳颐先生,感谢您能给我这个机会。”

    “很好很好……不过小柳你也别骄傲自满啊,这番话我可是每见一个中意的年轻人都要把他拉出来讲一遍的。”乐正海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几缕花白胡须,打趣地笑了起来,“为此都不知道被误会过多少次了。”

    他看了看难得露出几分局促的柳问琴,笑容又转为和蔼:“这事就先别提了,不急。不过说起来,我这虽然是身老骨头了,耳朵却是从小听过来的还灵着呢。今天能听你弹一曲也是缘分,我有点小建议,你要不要听听看呀?”

    在这段时间的闲聊里,柳问琴早已体会到乐正海对琴曲很有见解,也曾想过他会不会也是一名琴艺大师,现在又听到这番话,哪里还不明白对方是想趁此机会指点自己。

    前世在他十四岁时,师父溘然长逝。

    失去了师父的指导,其他琴家又都不愿教导外人,他只能自行摸索,这样磕磕碰碰地自学下来,自然积蓄了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也是自那时起,他感觉到即使自己有所感悟,琴艺技巧却是停滞不前。

    行家的只言片语都有可能帮助他突破瓶颈,柳问琴满怀感激,郑重地行了个礼:“还请先生赐教。”

    “哎呀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话总是那么酸,快站好。”乐正海忍俊不禁地连连摆手,“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你这个年龄就到这种地步,真的算是惊世骇俗的天才了,怎么还要这么一心想着突破?”

    柳问琴有些恍惚,他依稀想起,师父也曾一脸欣慰地摸着胡子对他感慨:“泉儿啊,切莫急躁,假以时日,为师相信你一定能够成就琴道的。”

    乐正海继续说下去:“更让我惊讶的是,你的琴声中已经隐隐有了自己的琴道雏形。如果不是我从小耳濡目染,又有一个琴艺举世无双的老朋友做参考的话,还真的听不出来。”

    听到这话,柳问琴顿时诧异莫名:成就琴道向来是所有琴家的共同追求,没有机缘的话只能是可遇不可求,可自己又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到达这一步的?

    是颠沛流离受尽苦楚的那两年,还是高楼上毅然决然的那一跃,又或者是初到异世被光怪陆离的未来弄得头晕眼花的那一年?

    看到柳问琴一脸沉思的样子,乐正海笑了笑:“说到这可不能不提小顾,他从小听他爷爷弹琴长大,技巧什么的一窍不通,可对琴声里的意蕴却灵敏得不得了。而且你们又都是性情相投的年轻人,也难怪他会这么喜欢你弹的曲子了。”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呀怎么又扯远了,瞧我这记性。小柳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钻研的很多,平时脑子里只想着怎么把新学的东西应用到琴曲上,可偏偏就是怎么也突破不了那一关啊?”

    确实是这样。柳问琴若有所思。

    师父去世后,他先是入宫四年,为达官贵人奏乐,后又流亡两年,为平民百姓祈福。这时候他弹琴都是为了别人。

    而在作为游魂的那一年里,他被各种新奇的东西迷得眼花缭乱,虽然始终带着流泉,可偶尔弹奏也只是为了能让自己意识到他还存在着,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人会不自觉地自言自语那样。

    再到后来,为了在这个时代生存,他更是要打出百倍的精神去学习数不胜数的新事物,每每弹琴,总是不能像以往那样做到随心所欲。

    细细想来,唯一有所突破的时候,就是他从游魂化为人身的那一次。那时他把自己的情感和不甘都倾注在琴声里,结果反而是他的琴声教会了他释然。

    遥远的记忆里浮现出一袭白衣,同时有个满含慈爱的声音悠悠响起:

    “望泉儿勿望本心,若失本心,切记为师一言:可细问琴音。”

    盘踞已久的乌云被骤然驱散,脑海中在这一瞬间拨云见日,柳问琴只觉得浑身涌上一种兴奋的战栗感。

    或许现在他需要的,正是给自己留出一段时间,然后好好倾听自己的琴声。

    “你这孩子还真是一点就透。”看到柳问琴的变化,乐正海啧啧称奇,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转头用下巴指了指阳台下方,“哎,咱们俩这聊得也够久的了,小顾都等得不耐烦了吧。你是不是还要搭他的车呀?”

    柳问琴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暖色的路灯下,艳红的车身上反射出迷离的光芒,身材高挑的青年倚靠在车边,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长身玉立。他被拉长的影子孤零零地投射在地面上,冷暖光色对比之间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孤寂萧瑟之感。

    大概是感受到了柳问琴的目光,下一刻顾曲站直身子冲这边欢快地挥起了手,淡淡孤寂感什么的顿时一扫而空。

    柳问琴觉得那橘黄色的灯光似乎直接照进他了心里,心头的战栗渐渐平息,最后被一片温暖所取代。

    他冲乐正海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快步往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