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柳问琴有生以来第一次庆祝新年。
前世在他幼时一直跟着师父游历，但师父向来不在意这些，只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当成同一天来过，从来没有过年这种说法。
后来担任宫廷乐师时，因为宫里在年末年初常常要举办宴会，作为首席乐师的他必须在场，因此成天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享受其他事。
流亡时自然更是提不上过年，那时候，如果能在除夕夜吃上稍微丰盛点的一顿饭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而这次，虽然是客人，但显然主人家并没有把他当外人对待。
于是柳问琴帮着顾曲大扫除，贴对联，挂灯笼，有空就去拜访花老爷子，每天过得新奇又有趣，倒是真正享受到了过年的氛围。
不过柳问琴作为客人却不怎么拘束的原因，除了和顾曲的关系之外，还因为顾曲事先告诉过他，今年花家其他人都不会回来。
花家并不算人丁单薄，花老爷子共有一女二子，他们已分别成家立业，总的来说还算是人丁兴旺。
但因为顾曲的伯父和姑妈身居政界要职，这类工作越到逢年过节越是不得闲，这次也因为行程紧张无法回来，他们的儿女都选择跟着他们在那边过年。
而顾曲的父亲早年因公殉职，母亲在国外经商，花老太太也已经去世，花老爷子又向来不喜欢人多嘴杂，事事亲力亲为，今年偌大的花家老宅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花老似乎很中意柳问琴泡的茶，不仅对三番五次找他讨教的柳问琴很是和颜悦色，还总是借机让他沏茶然后多聊几句，与对着顾曲时的黑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顾曲对此丝毫没在意：他在十岁之前一直是由花老爷子抚养长大的，早知道自家老爷子就是这么个脾气。再说了，老爷子能喜欢男神更让他高兴，毕竟男神孤苦伶仃的就应该多给他一点家庭的温暖啊！
这么想着顾曲也是这么做了，他天天招呼男神一起去做新年准备，看着对方脸上云淡风轻双眼却发亮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心里也是满满的快乐。
而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除夕，这天伴着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三人吃着年夜饭，大八仙桌上位子空旷，却自有一股温馨和谐的氛围。
饭菜是两个小辈准备的，顾曲因为独自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还会炒几个菜，柳问琴则是现学现卖了，不过所幸他向来学得快，最后两个人也总算是把年夜饭必备的几个菜有模有样地做了出来。
餐桌之上，注意到柳问琴的眼神变换，顾曲飞快拿起筷子，准确挑中最嫩的那块鱼肉放进他碗里，附赠一个大大的笑脸：“君仪辛苦了，来尝尝我做的鱼。”
柳问琴冲他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取了筷子夹了白菜，恭恭敬敬地对着花岩亭：“花老，还请试试我的手艺吧。”
顾曲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他顺手夹了一筷子炒焦的年糕扔进花岩亭碗里：“老爷子吃。”他才不会说这是因为看男神优雅切菜看入迷了才炒焦的呢。
花岩亭难得眼神慈爱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边吃边看着顾曲继续给柳问琴夹菜，琢磨了一下，脸色顿时黑了起来。
不对啊，顾曲这臭小子怎么给小柳都夹三筷子了，给自己才夹一筷子？态度还这么敷衍，哪里比得上小柳诚恳，看这样子自己到底是谁的亲爷爷啊？
臭小子从小就和自己对着干，真是不省心，后悔没在他小时候多揍几顿。
这样一想，花岩亭再看看顾曲对着柳问琴的各种关怀备至，瞬间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如果是对着女娃子有这殷勤劲儿，说不定今天他都可以抱重孙子了！
于是乎他板起脸来哼了一声：“顾曲啊，你顾成表哥孩子都生了，你的对象现在怎么样了啊？”
听到这话顾曲夹菜的手就是一抖，他瞬间摆出一张哭丧脸：“老爷子你也太急了吧，我才21啊，能先别提这个事儿吗？”
花岩亭瞪了他一眼：“过完年就二十二了，还不急？你以前不是还早恋吗，怎么都这么多次了还没找到合心意的姑娘？”
在男神面前被说爷爷到自己的情史，顾曲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他觑了柳问琴一眼后急忙开口：“老爷子你别呀，我以前那些……相处以后才知道哪个都不合适。姑娘可爱是可爱，但是太难对付了，我还是先单着吧。”
话音未落，他又瞥了身旁一眼，看到柳问琴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后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失落。
“还说呢，人家又是嫌你不够体贴，又是说你不切实际。还有不够主动、只顾工作、就知道到处乱跑……你想想，哪个不是你自己的错？”
花老爷子对着顾曲吹胡子瞪眼地又炮轰了一顿后，转头看向柳问琴，脸色这才有些和缓下来。
“小柳你呢？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女孩子？“
顾曲的筷子啪嗒一下掉到了桌上：“这是人家**！老爷子你能不能别这么啰嗦！”
柳问琴略微沉吟，得出结论：自己两辈子加起来还真没和多少女性深入接触过。于是他如实回答：“或许是太专注琴艺了，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怎么和女性丨交往过。”
顾曲听着满是心疼：男神真是标准的乖孩子范本，听话努力学习好不早恋，可这样子童年得少了多少乐趣！
不过为什么知道男神连初恋都没有的时候自己竟然感觉有点庆幸？
顾曲直觉自己最好不要再深究这个问题，他像是转移注意力一样的对着柳问琴关心说：“君仪，我觉得你的琴声已经足够好听了，你可千万别因为练琴累坏了身体啊。”
柳问琴微微一笑：“我从记事开始就和我的琴在一起了，它是我的玩伴，也是我的挚友，甚至可以说它就是我，我就是它。对我来说，弹琴并不是一件兴趣或职业，这是和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的事情，因此并不会觉得累。”
这话引来了花老爷子赞赏的目光：“我真是忍不住羡慕你的师父了，他这是找到了一位天生的琴师啊。不过我想你的师父也说过吧，琴道并不是绝情绝欲的，当体会过人生百态后，你的琴声中才会融合更多能让他人共鸣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情爱也是不可或缺的，而且如果有一个体贴的贤内助的话，你自然能更加专心致志于技艺的研习。”
说着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愈加柔和，他侧头仔细打量了柳问琴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顾曲的堂姐顾依是个好孩子，年岁也和你相当，下次等她回来，我可以做主让你们见面聊聊。”
这次顾曲差点把盘子给掀翻了：“老爷子你怎么还开始做媒了！？”
花岩亭不满地又瞪了顾曲一眼：“怎么？你个臭小子自己不找对象，还不准人家小柳找了？”
顾曲一脸抓狂：“人家要找自己会找，要你凑什么热闹！”
花岩亭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顾依那种温柔贤惠的姑娘和小柳这种青年才俊不就是天生一对？你再看看你那样子，就算你是个女娃我也没脸把你许配给人家！”
他们两个又斗起嘴来，柳问琴在一旁笑而不语，把花老的指点当成金玉良言的他这次却没有多少触动。
人生百态什么的他已经体会的够多了。
听着他们两个的吵闹声，柳问琴缓缓垂下眼睫。
若是能像现在这样继续下去，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有三个人却也热热闹闹的一顿年夜饭结束，大家按照惯例看起了春晚。
什么都新鲜的柳问琴自然是看得津津有味，惹得顾曲又是满心疼爱地拼命给他剥坚果吃。
闹过一通后花岩亭见怪不怪了，他看着柳问琴这年轻人不错，自家孙子对他亲近也算是件好事，说不定还能学点好的。
于是他包了两个大红包，先是慈爱地给柳问琴塞了一个，再臭着脸给顾曲砸了一个。
顾曲把手里剥核桃用的小夹子往桌上一扔，开始不满地哼哼谁才是亲孙子，柳问琴看他这幅样子实在是可爱得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以作安抚。
这一揉顾曲莫名闹得满脸绯红，只觉得男神再继续摸几下自己就要爆炸了，幸好这时候外边的鞭炮声也炸了起来。
柳问琴收回手看向门外，顾曲总算松了口气，但又莫名有点心里空落落的。
下一瞬间他的手被轻轻握住，柳问琴转过脸，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一起去看烟花？”
花老嫌弃外边空气太呛，只有他们两个到了院子里，而院子里的石亭上视野开阔，正是个观赏烟花的好地点。
因为安全隐患原因，龙城对烟花爆竹燃放的管理十分严格，外边天空上只看得见零星的几朵碎花，间或夹杂着一连串爆竹声。
不过对柳问琴来说这也足够了，对从古时来到今朝的他而言，这种花团锦簇万紫千红的礼花可谓是闻所未闻。
他牵着好友温暖的手，看着天上炸开大片的绚烂，五颜六色伴着星光缓缓倾泻而下，宛若银河落九天。
距离他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半年多，这个时代里没有世家对曲乐的束缚，也没有贵族对各人严苛的等级划分，即使还有许多不足，至少他已经自由了。
如今他可以尝试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上一次的尝试失败了，万幸这一次他还可以重来。
柳问琴仰头望着天空，成片的色彩相互交汇，而后猛然炸裂开来，一瞬间释放出让人眩目的光芒。
那团团花火似乎同时也在他心中绽放，浓烈的渴望开始在心底燃烧蔓延。
柳问琴在心中坚定地许下誓言：他想要让他喜爱的事物和这烟花一样耀眼，亮到能让全天下都看到。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重新归为一片寂静，只有他们两个还默默站着。身旁的顾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难得的一言不发，一直乖顺地任由柳问琴牵着手。
直到初春的寒意冷冷袭来，身边人猛地一个喷嚏打破了这片平静。
柳问琴扭头看过去，只见顾曲一只手捂着鼻子，眼神乱窜满脸尴尬地把头扭向一边。
柳问琴忍不住又笑着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
“时候不早，该回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