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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暴病(一)

    皇后这一回是直接晕在凤座旁,彼时侍候在侧的宫人还未告退。

    于是在这殿中伺候的二十余人,一同见证了平静多时的楚宫再度动荡的开始,见证了吴家风水流转的开始。

    皇后口唇紧闭,左边嘴角有一点殷红的血迹,她脸上的妆粉因擦在知书衣裳上而斑驳,残损的妆面配了嘴角那一抹朱色,竟有些奇诡的意味。

    总之,不像个有生气的人样了,像一副干巴巴的皮囊,被抽去了支棱着的架子似的,凄凉地落在地上。

    论亲疏,郭贵人与皇后宜嫔二人到底隔了一层,故此不知内情。她见皇后突然倒地,吓得尖叫起来,像是要魂飞魄散,旋即不顾脚下的花盆底鞋行动不便,就踉踉跄跄地扑到皇后面前大哭。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呀!

    她是当真又惊又怕的,入宫几年,她一直在皇后麾下,明摆着傍上大树好乘凉。皇后是心眼儿极小的,既然吃上了这位的饷,郭贵人明里暗里得罪人的事儿没少做。

    皇后若是倒了,郭贵人的好日子眼看也就要到头。

    郭贵人头一个扑过去哭,紧接着,四周的宫人如千鲤池中争食的鱼,飞跑着往皇后那儿涌去,高唤声此起彼伏。

    宜嫔静静立在人群之外,有些颓然地垂着手,步子未挪半分。她早知皇后体弱多病,早知这位主儿将身子虚到极致这回事瞒得死死的,偷偷用腥烈之物强行吊着阳气。

    这般讳疾忌医的做派,犹如在经年苦寒的冰上硬生生泼了一盆滚水,阴阳相斥,寒热错杂,皇后的身子骨能撑多久?

    人群中的知书好像淹没在了喧闹声中,她好容易在挤得满满当当的人群中找了个半掌宽的缝隙,借着这一点空儿极力瞥向远处的宜嫔四目相对,两人的心狠狠一沉。

    瞒不住了。

    这个惊天秘密终究显出了冰山一角,并且迅速地大白于人前。

    太医院的当值的太医火急火燎地被坤宁宫的人扯了袖子赶来。众妃嫔还没走到宫中,便闻得皇后暴病的消息。不多时,勤政殿与寿康宫也收到了风声。

    绾妍只好吩咐抬辇之人沿路折回去,嫔妃要去坤宁宫中去侍疾的。

    “咱们方才出来时,皇后还是好好的,为何竟突然晕厥了?”

    绿衫子摇头:“是啊,先前也没听说皇后娘娘病了,就是月子里弱些罢,可是这都几月份了?这病来势汹汹的,奴婢也不明白。”

    绾妍是乘着辇的,来去比走路的妃嫔都要快些,故此辇轿到了坤宁宫门前时,她只看见坤宁宫的宫人忙进忙出,并未看到有别的妃嫔。

    “咦,咱们倒是头一个的。”她侧着头看向绿衫子。

    辇轿稳稳落了,绾妍下了辇满脸狐疑地往里头走,过了回廊,只见许湄与宝扇立在院中的花圃边上。绾妍走近了一些,凝目望去,许湄神色淡淡,眉眼间看不出喜怒,只低头拨弄着手边的一朵花。

    在内殿伺候的宫人进进出出,忙得脚打后脑勺。许湄颜容清丽,装束淡雅,这般风情,在这紧锣密鼓的气氛之中,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本宫先前以为自己是头一个来的,你倒是来得更早些。听说皇后突病,你可进去瞧了?”

    许湄攀上绿蔓的手倏尔一松:“皇后病得蹊跷,自有太医去治,本宫进去只怕被有心人说蓄意添乱。何必上赶着讨人嫌?说来……如今这六宫中,当家之人何其乖戾,谁又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呢?”

    她说着说着,嘴角竟含了半分笑。

    绾妍侧目看她:“你是宫里出了名的好脾性,也将这样的话宣之于口,可见皇后当真不得人心。”

    许湄低声嗤笑:“得不得人心她都是皇后,咱们皇上可不是个放肆之人,纵使皇后小性儿些,终究也无大错,皇上是不会动她的。”

    绾妍暗暗吃惊,好言相劝道:“本宫虽厌她刻薄,可是废后之事是从未想过的,这是动摇国本之事,皇上根基未稳,怎么能……本宫只盼着皇后性子好相与些,便好了。”

    “妹妹说什么疯话呢?本宫可没说废后二字,方才说的皇上动她,不过是敲打责斥。”许湄打量一眼绾妍尴尬的脸色,“既然妹妹说从未想过废后之事,又是如何从口里轻轻巧巧地蹦出这二字的?”

    绾妍这才知道许湄诈自己,横眉气道:“本宫知你一向伶牙俐齿。”

    “不过是说中了妹妹的心思罢了。”许湄轻飘飘丢了这一句,也不理绾妍。

    宜嫔与郭贵人一前一后从内殿走出来,见了院中这两位道了声万福。

    “你们在里头瞧过的,皇后境况如何了?”

    郭贵人心机比宜嫔差得多,眼下她满脑子都是皇后暴病之事,心里惊恐至极,就不能平静,哪里还绷得住?

    还没等绾妍说完,郭贵人也不管与她说话的人是敌是友,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哭出声来。

    “太医说皇后娘娘不好了!”

    宜嫔听了这话面色铁青,也顾不得面子,反手就重重掴了郭贵人一掌。她是奴婢出身,身子骨强健,纵使养尊处优了几年,力气也没退到无缚鸡之力的地步。

    况且,皇后确实虚到了极致,无力回天。她也实在用不着瞧着皇后的面子,对这位郭贵人百般容忍。

    宜嫔收了手,眸间划过一丝狠戾昔日这位功臣之女、官家小姐,不也是嘲讽过自己身世低微么?

    郭贵人当日之言如一根刺似的扎在她心头,她如何能忘?

    郭贵人踉跄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受掴的脸颊,惊得眼泪都不敢再流一滴。发髻上的几根簪子也松了,只歪歪扭扭地插着一半。

    她全然不知怎么回事,哆嗦着身子,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将手放下来时,痛处已经肿得老高。

    绾妍与许湄也是愣在当场,面面相觑这是唱的哪一出?新鲜热乎的窝里反……

    只听得宜嫔冷冷啐一口:“胡言乱语什么?皇后娘娘还昏迷着,你就出言诅咒,是何居心?”

    郭贵人听了宜嫔劈头盖脸的话,不敢吱声,只忍着痛擦干了满面哭痕,灰溜溜地退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