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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妒心(一)

    温常在有孕的消息传遍六宫,久被忽视的长春宫仿佛突然就生了光似的,在众人眼里抹不去了。

    掌事的许湄按着份例赏了许多东西下来,翌日,内务府的福总管亲自上门,领着工匠来修缮内殿后头破烂的宫墙。

    晨光熹微,早间的风微凉。恬贵人正在对镜描眉,外头叮叮当当的声音,皱着眉头走出来。

    “这长春宫一向是如冷宫似的,如今倒是热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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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常在穿着宽松许多的衣裳,手里拿着一本字帖,安然坐在院中喝茶。她身旁站着四个宫女,模样比小宫女老成许多,显然是内务府拨过来精心伺候着的。

    “贵人安好。”温常在见着恬贵人姗姗而来,将书搁在一旁,就要起身行礼。

    恬贵人见她起来,隔着五六步远就甩甩帕子:“行了行了,你快坐下罢。”

    温常在乖乖应声,转头吩咐宫人加一盏茶。

    恬贵人深深看一眼温常在的小腹,幽幽道:“你这有了孩子,吃穿用度更要注意一些,翊坤宫离长春宫也不是很近,你一个常在坐不成小辇,就少费波折走那一遭。”

    温常在微微一怔,心里存了个疑影儿,不知恬贵人这话究竟有何深意。

    “贵人说的是,只是昭妃娘娘向皇上求了恩典,内务府昨日送来一架小辇……”

    “咳咳……”

    恬贵人本好好的,听了这话突然被茶呛了一口。她匆忙将茶盏盖上,用绢子擦了擦身上的水渍,眼神闪闪烁烁。

    温常在也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示意身后的宫人上前为恬贵人细细擦拭。

    恬贵人陡然变色,白了一眼桌上的酥饼,话里半含酸:“昭妃对你倒是极好,连皇上的恩宠也不在意。”

    温常在抿了抿唇,斟酌着如何回话,思来想去也不知说些什么。她满腹狐疑,心神游荡,最后只吐出一句:“您抬举了。”。

    她又想起今日要去翊坤宫与绾妍一起做虎头鞋,寻了个由头起身告退。

    恬贵人看着温常在搭着婢子的手远去,神色恹恹,很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眉眼间凝着些不悦之意。

    修葺朱墙的宫人推着盛着土的小车穿梭在院中,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还在响。

    “别敲了!”

    恬贵人腾地站起来,向着后头修墙的劳工们大喝一声,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满院寂静,众人停了手上的工夫纷纷跪下,也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主子。

    海棠偷偷上下扫了恬贵人一眼。自家主子向来冷面冷心的画中仙,今日却像是从墙上飞下来似的,活了。

    不仅活了,还生生大怒……

    她是第一次见恬贵人这般绷不住的样子,只觉得这般美的人,纵使是嗔怒,也是极好看的。

    海棠朝放在温常在去的方向瞧了一眼,搭上恬贵人的胳膊,诚恳地劝:

    “主子别吃心,温常在她虽有身孕,却无甚家世,是这宫里最末的常在,主子实在不必将她放在眼里。”

    恬贵人像是被什么俗浊之物黏上了身子,一把推开海棠搭上来的手,嫌弃地睨了海棠一眼,站直了身子,轻哼了声似笑非笑。

    “温氏何尝入我的眼了?好好当你的差事,少打量我的心思。”

    海棠怎么说也是贴身宫女,听了恬贵人这毫不留情的话,登时满面通红,垂着手讪讪道:“奴婢知道了。”

    恬贵人并未有什么怜惜之情,也不再理会海棠,自个儿冷着脸回了殿里去。

    辇轿是新赶制的,桐木漆味儿还未完全散去。温常在偏着身子倚在一侧,两弯柳叶细眉蹙起,用绢子微掩口鼻。

    她手指叩上椅圈上镌刻的梅花纹。身为常在用辇轿已经是特例了,内务府的人取了折中的法子,将辇轿的样式做得低调又精简说得不好听些,便是与一张架在木杠上的泥圈椅没什么区别。

    宫道上,宜嫔带着阿宁正往坤宁宫的方向去,好巧不巧,在十字路口与温常在的辇轿遇上了。

    温常在远远认出是宜嫔,心里咯噔一下,思忖些许,决定到了近处再吩咐宫人落轿行礼。

    她有些紧张,手下力道重了些。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宜嫔隔了好几丈远,就转头向身旁的阿宁高声作笑。

    “阿宁你瞧瞧,如今楚宫连常在也坐得辇轿了。”

    阿宁转了转眼睛,心下了然,急忙应和她,极尽谄媚:“娘娘是照顾皇后主子累得眼花了,温常在坐着的这东西,这规格样式……哪里配称一句辇轿呢?”

    宜嫔赞许地点头,自顾自地弹了弹指甲。她护甲上嵌着的红玛瑙衬着日光,晃进温常在的眼睛里,温常在皱着眉,偏过头避了避。

    “楚宫之中恃宠而骄的人不少,一个二个都打量着皇后娘娘病着不理事,变着法儿的要邀宠。温常在从前是最谨小慎微的,如今不伦不类的辇轿也坐上了,在这楚宫里晃荡,想来是与昭妃娘娘待久了,也活泼开朗了些。”

    阿宁垂眸,继续道:“昭妃娘娘是妃位,咱们也不便多说什么。方才听主子所言,不知怎的,倒让奴婢想起’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话。”

    温常在听这主仆二人风驰电掣般说出这一箩筐的话,脸上淡定如天边的云。她先是吩咐宫人落了辇轿,按着规矩向宜嫔请了个安,轻轻巧巧地开口:

    “皇上金口玉言赐下的东西,自然配称一句辇轿。妾身不过常在之位,借着腹中孩子才能风光一回,让您见笑。”

    她又福了福身子,说得极认真:“咱们皇上最疼孩子,宜嫔娘娘若是明儿也有了身孕,吃穿用度必可与皇后娘娘比肩。”

    宜嫔被她说到痛楚却并未发作。她眼中似渐有浓翳,睨了一眼温常在,阴恻恻地笑。

    “你别打量本宫不知你的心思,口口声声说与昭妃姐妹情深,实则是披着知心的皮子去取些好处罢了。”

    “若不是傍上昭妃,你还只是长春宫一个泯然于人的小答应。这两年,你先是得了太后的恩典晋了常在,至于恩宠,你没少沾昭妃的光,如今有了身孕又借着她们的势保着龙胎……”

    她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嘴角那抹笑如照在冰面上的阳光,旋即冷下了脸,叹道:“谁人无私心?只是温常在……你还是少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