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擎看向眼前的人。
他看向这个贞京城中，任谁都看不透的白子烨。
作为皇后的左膀右臂，墨擎的使命一直都是维护太子与二皇子两兄弟，维护他们手中的皇权。
而他为此心知肚明，比起皓正帝的其他几个庶子，或是楚家那些个不成器的亲王，更有可能颠覆这玥琨江山的，是面前的这个人。
这想法简直匪夷所思，可这就是事实。
而更加匪夷所思的事实是，这个一直立于不败之地的人，现在仅仅为了一个女子，就卖了这么大一个破绽给自己。
白子烨又向前走了两步。
“你想要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那个扳指。”
“给你。”
他说的毫不犹豫。
只是，墨擎钳在陆不离颈上的手又紧了一分，出口的话更为得寸进尺。
“我还要你的命。”
“也给你。”
白子烨的回答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这一瞬间，陆不离只觉得呼吸困难，她却是知道的，这与脖颈被人卡住并没有丝毫关联。
身上泛起丝丝冷意，这种感觉已是久违了，是心结花在作祟，但是这一刻，她一点都不想睡。
她不敢睡。
如是她不拦着，白子烨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怎么能把命交出去呢？
“你先放她走，你要的我都给你。”
他说的是那般轻易，就好像墨擎要拿走的，是那些最不值一提又没人在乎的东西。
“不行……”
陆不离颤抖着身体哽咽出声，她的牙齿也在微微战栗，可奇怪的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白子烨看向手足无措的少女，他的眸若清泉，深情款款，神色中泛起百般怜爱。
那是他最温柔最温柔的样子。
一直等到她抬首望向他的时候，他才开口。
“乖，离开这里，瑛轩的人过来了，去找他们。”
是这样吗？
原来要白子烨放她走，竟是这般容易的事情吗？
这不正是自己一开始所祈盼的吗？
如果就此顺势离开，找到夜星，她就可以回到心心念念的贞京去了。
只是，于这一刻，陆不离却更加清楚自己的心之所向。
她不要。
墨擎可没功夫等着他们两人儿女情长。
他用另一只手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扔向白子烨。
“这是封印内力的药，你吃下去，我即刻就让她走。”
白子烨目不斜视，一扬手就将东西接住，谈吐间依旧指顾从容“墨大人是觉得打不过我？”
墨擎倒是不在意他的嘲讽“毕竟白公子向来高深莫测，任谁都没亲眼见过你出手时的样子。”
“随便你。”白子烨轻笑出声，自瓷瓶中将药丸取出，不假思索就吞了下去。
这个疯子……
他能不能稍微，哪怕是稍微有一点害怕的东西？
一想到白子烨会死在这里，陆不离绷紧的心弦忽而就断了。
泣血切肤之痛，她体会到了。
就着通身一涌而上的阴寒之意，她脖颈一缩，蓦然矮下身体，用尽全身的气力，对着墨擎的钳着她的那只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
墨擎吃痛之下，眸中透出阴狠，他挥手将陆不离狠狠掼在地上。
这却是机会。
白子烨从不会放过机会。
他相时而动，一弹指间就欺到墨擎身前，单手卡住他的脖子，分秒就将那人抵到了墙边。
只是，之前深厚的内力在药丸的作用下，正在如退潮的海水般渐渐消逝。
白子烨不由得蹙紧眉头，手上力气却加大几分。
这同时，他向着身后柔声规劝。
“快走。我拖不住他几时。”
这规劝显得可笑，一刻钟前，他明明还那般不愿她离开。
“我不会走的。”
这回答更为可笑，一刻钟前，她明明就那么想离开。
陆不离忍着寒意，从牙缝中挤出言语。
“我不走，我要你杀了他。”
白子烨苦笑出声。
不知为何，于这般一触即发之际，他的心中却泛上丝丝蜜意。
只怔然了一刹，墨擎回击了。
“既如此，你们二人的命就都留在这里吧！”
话音未落，他挥起掌风，却见白子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这狡黠显得诡异万分。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是感到眼前一花，白子烨卡住他的下颚，将什么东西一弹就进了他的口中。
“这药丸倒还蛮见效的。”男子轻笑，“既然瓶中有两粒，那给您也尝尝吧。”
“你！”
药丸入口的一瞬间，墨擎忽而就感到一丝日薄西山之意。
因为白子烨眼神中的杀意消失了。
这个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眸光中没有一丝情感，就如同看着一个将死之人一般。
“墨大人轻敌了啊。没了内力，我可还有体力。”
他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陆不离，步法一晃，五指再次狠狠扣住面前之人的脖颈。
“您听见了，她叫我杀了你，您也知道的，凡是她的要求，我每一样都会做到。”
同样没了内力的墨擎，只能反手去抓白子烨的手臂，于这动作的间隙，他却忽而感到心口一凉。
垂首望去，此刻在他心脏的位置上，突兀地插着一把匕首。露在外面的刀柄漆黑如墨，上面有十字雕花的纹路。
这匕首是江老在施控心术时，交给白子烨的那一把。
殷红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狭窄幽闭的小巷内充斥着血腥的味道，这味道和白子烨此刻的表情，都一样令人心惊肉跳。
他的眼中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神采来，这神采让墨擎为之一震。
就在这一刻，墨擎心中暗想，如是这玥琨王朝今后真有改名换姓的那一天，自己一定会万分懊悔。
他一定会悔之无及，于这一日，他为何没有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去与眼前的这个人做个了断。
天色彻底黯淡下来，衬的那高挂的明月愈发的光华夺目、明彩烁亮。
这月亮和白子烨一模一样。
墨擎贴着墙壁滑坐下来，自身后带出一道狭长的血印，晦暗猩红，触目惊心。
他的五感正在逐渐消弭，只是他仍清晰地看到，于这灿然月光之下，那人立于天地之间，霞光万道，不可逼视。
直到死去的这一刻，墨擎才明白，就凭他，想要对上面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太过不自量力了。
白子烨所处的位置，对于每日被眼前得失所迷惑的他来说，也许是一生都达不到的位置。
他无法像他一样，毫不犹豫就吞下敌人的毒药。
他无法像他一样，将自己最珍贵的生命弃之如敝屣。
他无法像他一样，为了赢——
就赌上自己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