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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魏尚书托孤

    ?国七十六年,兵部尚书魏泽明一家一百三十六口被流放西陲。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朗元城北门解押而出时,城内的老百姓围满了街道两侧,被隔绝在了御林军冷冷的兵器之后。

    当行径在一列素衣人群之首的魏泽明,披头散发,满身枷锁,踉踉跄跄被推着。呵斥着前行至夹道之中时,不少百姓当场流下了滚烫热泪。有的妇孺竟哭天抢地地喊冤,奋力冲开围守的御林军,场面一度混乱。

    负责押解的将军唯恐生变,看了一眼城楼上立着的那个人,便当场斩杀了闹事最凶的一个壮汉。顷刻之间一个大活人就倒在了血泊里。顿时一整肃穆,没有人再敢往前冲击。

    “你们这些刁民,给我听着,魏泽明是朝廷钦犯。当今王上仁德,未将其就地正法,只是将其一家流放。尔等如若再挑事生乱,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着,骑在骏马上的人驾着马,重重地让马蹄踏过死者的身体,以儆效尤。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的盛情我魏泽明心领了。切莫再为了我冲撞守卫,做无谓的牺牲。今日我魏泽明被奸人所害,被迫背井离乡。可苍天有眼定不会蒙蔽圣君双眼,等到真相大白之时,魏某定再披战衣为父老乡亲守家卫国。”

    魏泽明说罢老泪纵横,跪倒在地,重重地向两道的人群各磕了一个响头。

    这是一个将军,一个战士最后的道别。

    他即将远离这片故土,他用自己坚定的目光告诉每一个人。这里不是终点,他一定会回来。

    可在那坚硬的盔甲之下,那颗柔软的心却在肆无忌惮地呼喊着故土、家国。

    这一别,或是无期。

    多年的政治斗争论证了魏泽明的判断是正确的。大将军谢廷会和宠妃王贵妃既有心篡权,对抗王后党,扶持王贵妃之子李奭,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颗畔脚石。

    自己既掌握着鄌国一半以上的军权,享有百姓充分的爱戴,如若不能成为自己的人,就一定要除地彻底。

    好不容易王上打了盹,糊涂地听从了一番设计好的谎言,相信了一出安排好的剧目,流放自然只是开始。

    三天之后,当队伍行径出鄌国时,魏泽明被一支无名箭射中左心房,跪倒在地,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在临死之际,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儿子魏然的安危。想必此时,他应该在前往桃平县的途中了。孩子,父亲亏欠你的,这辈子怕是弥补不了了。

    下辈子吧,你要是不嫌弃再作我的儿,我赔一条命给你!

    当魏泽明被无端杀害以后,其事先安排好充当其子魏然的书童也被押送军杀害。

    魏府一百多号人陷入恐慌,四处逃窜,正好中了谢廷会的计。

    送军队伍瞬间变成了送葬队伍,手持刀柄的士兵个个杀红了眼。看到素衣的人,不管男女老少,一顿乱砍。

    他们接收到的命令就是“只要叛逃,杀无赦!”在鄌国通往西陲的山谷里,魏泽明一家惨遭杀害,无一幸免。

    唯一庆幸的是魏泽明苦心多年找寻的一名酷似其子魏然的书童替主殉葬,且未被人察觉。

    在东窗事发前,魏泽明就安排其嫡系护送魏然乔装离开朗元,在鄌国四处游窜以混淆视听。加之找来的书童和魏然神似,且熟悉其一切日常,故而未有破绽。

    按照魏泽明的安排,等待他们被流放到西陲或是被杀害以后至少月余,待一切平息后,再将其子魏然遣送至其好友林书进府中。将其改名换姓,潜心培养。如有一日能成大器,再为国尽忠。

    要说魏泽明与林书进的关系,常人看来不过是点头之交。

    实则早在十年前,林书进刚就任桃平县县令不久。鄌国江下地区恰逢洪涝,连续三天的倾盆暴雨让整个富庶的江下顷刻荡然无存,损失惨重。

    老百姓四处迁徙,人心不定,洪水后的病疫危机四伏。正在各省都纷纷想方设法阻止江下的灾民四处逃窜时,只有桃平县公然为灾民打开大门。

    不仅如此,在林书进的有序安排下,桃平县的男丁集体上山伐木,短短十天时间建筑了大量的临时住所。妇女们则忙碌地赶制被褥和衣服以救济灾民。

    消息传到朝廷,王上公然表扬了林书进,仁慈宽厚、领导有方。不少人因为害怕林书进一夜之间飞黄腾达,便安排了各种关系,前朝后院地进谗言,让王上相信林书进不过是想借机造势,引起关注,以谋大利罢了。

    王上心想一个地方小官能有如此魄力实属不易,可焉知是不是哪个党羽的棋子呢?还是静观其变为上。于是便就此打住,再不提及此事。

    但林书进却因此进了魏泽明的视线。同样是爱民如子、心系家国的魏泽明便派信使捎信给远在桃平县的林书进,以表达对其所作所为的赞赏。

    林书进虽是一介布衣登入仕途,可从不惧权贵。看到当时已是将军的魏泽明的主动示好信,并未有一丝谄媚和惊讶之意,相反更多的是一种感动。

    他似乎找到了一个知己,也看到了朝廷那些中流砥柱中不乏赤诚君子,那么国家就有了希望,人民就有了希望。

    因此,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通信了有大半年,直到魏泽明一次南巡视察地方防护情况,才抽空私下里和林书进第一次见面。

    两个人是新人也是故人,把酒言欢,秉烛夜谈。对民生问题的梳理,对国家部署的见解甚至对子女教育的探讨,不知不觉天竟亮了。只能含泪作别,依依不舍。

    自那以后,两个人更是视对方为患难兄弟,魏泽明年长一些自然为兄。

    作为大哥,他深知政局关系的复杂,随着自己官品的不断提升,人前风光的背后是无尽的担忧。历来皇家争储都不乏流血牺牲,一旦站错了队就得赔上一家人的性命。

    正是深谙此道,魏泽明一直保持中立,可以说他如清流一般地立于朝堂,但不结党营私本就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自知或难自保,故而尽量远离朝廷,长期申请在外驻守,并有意安排了长地极像魏然的书童以备不时之需。甚至他连书信给林书进都要用密文,而且次数越来越少。

    自从谢廷会和王贵妃联手浮出水面想要迫使王上易储后,他就断了和林书进的联系。他知道他已不可能再置身事外,当自己被卷入这场漩涡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保住想要保护的人。

    得益于魏泽明精心的安排,不仅魏然能幸免于难,他和林书进的关系也保护地尚好。至少目前为止,并未有人嗅出兵部尚书和一介县令之间的亲密关系。

    就这样,魏家满门殉难后的三个月,林府来了三位意外的客人。其中一个腰间配着短刀,满脸的络腮胡子,浓眉大眼,体型健硕。另一位看上去是这彪汉的妻子,穿得倒是简朴,头上也没带任何饰品,盘成圆髻,插一根木钗子固定,周围用条形布条裹着,俨然一副农家村妇打扮。

    站在他们中间的少年倒是清秀俊朗,但眼光锐利,鼻梁提拔,唇线分明,身形单薄,一副桀骜不驯、漫不经心的模样。好一个英俊的后生,林书进想着,假以时日好好打磨定能不负魏兄生死之托。

    “林大人,把公子送到此处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日后公子的生死富贵全仰仗大人了。”说着那大汉双手合拳,单膝跪地拜向林书进。林书进赶忙上前扶起,愧不敢当。

    “林大人,我们一路上佯装成一家三口,四处躲避,辗转游离,能顺利到达桃平太不容易了。公子跟着我们吃了很多苦,现今魏家无所依靠,望大人一定善待公子。”

    妇人说着向前重心一移,双膝跪地,就要给林书进磕头。刚站起身的大汉也跟着跪下。就这样两个义士双双跪在林书进面前,恳求林书进务必看在以往和魏尚书的交情定要为其保住后人。

    人走茶凉的道理林书进太懂,他们一定是怕自己也是那样薄情寡信之辈。眼下魏家不但非权非贵,还是个马蜂窝。如若魏然未死且被藏匿的事曝光,林书进一家都得跟着陪葬。

    可林书进能拒绝吗?他不能啊,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魏泽明在世时坦诚相交、掏心掏肺,明里暗里给他多少支持,物质上的也好,精神上的也罢。可以说林书进如此忠于鄌国,忠于其职,忠于其心,很大程度上是受了魏泽明的影响。

    正是有了魏泽明的坚持不懈,不改初心,才使得林书进始终坚信他所效忠的君王是一代明君,他所效力的朝廷定能保万民。

    如今,魏兄一家蒙冤被害,他无法为之洗刷冤屈,报仇后快已让他愧疚不已。如若再不能保全魏然,给魏家延续香火,他怕是连在这世上生存下去的信念都要被剥夺。日后下去有何颜面再与魏兄相见?

    古有赵氏孤儿,一介布衣程缨尚能以命护义,何况自己乃朝廷命官,饱读诗书?如若说一套做一套,又有何资格再为父母官?即便母亲在世,也定会支持自己舍生取义,做个堂堂男儿。

    “两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魏大人与我乃手足兄弟情尔,如今兄长有难,为弟者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两位请放心,林某定竭尽全力以护魏公子周全。”

    林书进虽是文臣出生,可血液里却有一股倔强劲。对儒家仁义礼智信的追求可谓是身体力行。因此说出这番话时也可谓是慷慨陈词、诚意十足。

    两位护送的义士便不再多说,以免夜长梦多,两个人换了身衣服饭都没用就从后门离开了。留下魏然一个人,真就是孤零零的了。

    林书进上下打量了这孩子好几遍,贵公子出生的魏然虽然是虎落平阳,可高贵的气质却未移。

    虽然一身素白绸衣,远比不上什么华服,危难之间仍然体面庄重实属不易。

    眉宇之间的散漫和不屑,冷冰冰的脸庞,不断摆弄的手指,这些在林书进看来非但不厌恶,反而更多的是怜悯。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顷刻之间一家人全部离他而去,从此世上就再无同血脉的亲人。一个人没了亲人就像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自然也会迷茫自己要去往何处。天地之间如此之大,此时偏偏会觉得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家。

    林书进越想越心酸,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个孩子,要让自己的家成为他的家,要让他重新有家人,有心灵的依靠。于是他唤来了自己所有的家庭成员,要把魏然介绍给大家。

    林夫人是乐儿搀着来的,林循刚从书房里放下书卷推门出来,林冉和林礼两个人正在院子里擦地。听到父亲的呼唤便放下手中的活儿,有说有笑地朝着大堂走去。

    这是林冉第一次看见魏然,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她的眼睛就定格在这个白衣翩翩的少年郎身上。他那白皙的皮肤,分明的棱角,英气的脸庞,林冉都一一看在眼里。

    如果说刘兴文是俊秀的文生,那眼前这位男子定是骁勇的将军。他高傲地像一只天鹅,一只仙鹤,让人只可远观。

    可桃平县的男子她都是见过的,这个人一定不是县里的人。那么他又是何许人也?为何会被父亲视为上宾对待呢?

    “来来来,林循、冉儿、小礼都坐好。现在我给大家介绍一位家里的新成员认识。”

    林书进开门见山的一番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一脸无辜,一头雾水,面面相觑。魏然倒是平静的很,站在林书进身边,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游走在大厅里,并不注意看某个点。

    “这是你们远亲堂伯的儿子,林然。往后啊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以后就是我们一家人。林循你是大哥,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知道吗?”

    林循一脸无语地“哦”了一声。

    他很想问一句“什么堂伯?为什么堂伯的儿子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其他的人也有同样的疑问,只是没有人说出口罢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林书进决定的事,一定是通过深思熟虑,过多的质疑只会让父亲难堪。

    兄妹三人不约而同望向母亲齐氏,只见母亲轻轻地摇了摇头,三个人便懂了意思,谁也没开口问下去。

    给魏然冠名林然,身份为远亲堂伯的儿子,完全是林书进个人的想法,并未与魏然商量过。这让魏然很是不悦,林书进话音一落,他就直接“哼”了一声,明显表示出对林书进一番言辞的不满。

    林书进看了一眼魏然,顿时尤为难堪,显然他感觉到魏然并不领情。可话说到这个份上,好在家里人没有接着问下去,可这场要怎么收,他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林冉一眼就看出了父亲的难处,便灵机一动“哎,堂兄,你的靴子好特别啊,怎么是红色的啊?男子穿红靴真是少见啊!”

    林冉突然话锋一转,俏皮地询问道。立马就引得所有人纷纷朝着魏然那双红色靴子望去。

    正是穿着一身白袍,脚下的那双鲜红色的锦缎红靴显得尤为打眼。

    按理来说,当时男子大多穿鞋以白、黑为常色,红色确实少有。一般为六岁以下的孩子,母亲往往有心者会缝制红鞋以求孩子健康平安。但十多岁的男子还依然穿红鞋的别说是林冉,就连林书进也是第一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