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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冉园扑流萤

    待到炎炎夏日褪去,塘里的荷花也隐了,却迎来了林礼十五岁生日。

    林进书夫妇还对林冉的及笄之礼安排的太过简陋而心怀愧意,想着小女儿生日定然不能马虎了徒留下遗憾,便早早做好了仪式和晚宴的准备。

    当日宾客虽不多,却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林礼得知李奭还在桃平的消息,便特意找了乐儿商量让她故意把此事透露出去。

    因而生日当天林礼不仅打扮地光彩照人,还越发地贤惠娇媚,获得了亲族友人交相称赞。

    林循给妹妹准备的礼物是一支镶嵌着凤凰的金钗,预祝她能如愿飞上枝头变凤凰;林冉则给林礼亲手做了一双绣鞋。林书进夫妇倒是没有特意准备什么,看到儿子女儿都有所准备,便当场掏了些银子放进钱袋里当作礼物赠给林礼,口口声声请她原谅,惹得众人笑作一团。

    饭后,林循主动请缨为林礼奏乐庆祝,便掏出埙吹了起来。

    自林然离开后,林冉自觉生活无趣,好不容易有了个好日子,便独自坐在一旁小酌起来。等到林夫人发现时已是双颊绯红,微有醉态。

    忽而闻到有轻扬飘逸的曲调响起,不觉闻乐而起,翩然起舞,陶醉其中,乐不可支。满眼都是林然温柔绵长的模样,耳边竟是侬语酥麻的声音,心无旁贷,只当是月下和心爱之人相伴而舞。

    林夫人知道女儿心苦,便由着她肆意,林书进则在一旁惴惴不安,生怕让人窥了去,又不免生出些只言片语。

    正欲亲自上前阻止,却无意中撇到门口竟赫然立着两个人影,定睛一看吓了一跳,赶忙呵住林循停了吹奏,上前恭敬地作揖道“臣林书进参见晋王殿下。”

    李奭稍定了神,咧着嘴笑道“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起身。”

    林夫人见状赶紧上前搀下林冉,拖到一旁安置。李奭此时依旧沉浸在林冉曼妙的舞姿当中,不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林冉走,半响不出声。

    林礼见李奭前来,顿时就红透了脸颊,露出娇羞的神色,连忙上前道“小女子林礼,不知晋王殿下来访,有失远迎。”

    林书进皱了皱眉,想要拉走林礼却已来不及。

    李奭笑道“哦,我也是听人说今日乃是姑娘及笄之礼,便闲来无事凑凑热闹。宋青,把礼盒拿来。”

    说罢接过递来的礼盒,递给林礼道“父王寿辰时赏了一对玉镯和耳坠,我见着色泽光亮,也是美物,今日便拿来借花献佛,赠与林礼姑娘,祝成年礼成。”林礼欣喜万分,速速接来盒子连忙谢恩。

    李奭再一望角落,却不见了林冉的身影,心中甚是失落,又想到她刚才喝得有些醉,便不觉忧心其她的安危。

    于是一一和众人寒暄了一番,又饮了两杯酒,得到宋青回报说林冉已独自出府,立刻坐不了,假托有事在身就出了林府。

    宋青领着李奭一路赶到了冉园。此时最后一期花刚落不久,园子里依稀还有余香。皎洁如水的月光下,矮矮的茉莉丛林的尽头,远远隆起一座小峰包,峰包的顶处依稀见着一个人影悠悠地晃动。

    李奭刚迈步,忽见星星点点火光从前方脚下的灌林中闪烁着浮起,犹如漫天游动的星辰,甚是好看。

    突然想起悦明公主曾在书信中给他出过主意,让其买些鲜花,抓些萤火虫来讨女孩子的欢心,便立刻吩咐宋青抓些精灵天使在袋子里。

    待主仆二人忙活了一小阵,穿过茉莉花丛靠地近些,才发现林冉正一个人靠坐在秋千上静静地流泪。

    李奭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隐隐作痛。宋青是个识趣的人见主子伫立不语,主动打破沉寂道“殿下,要不我们把萤火虫放了,林姑娘兴许见了心情会好很多。”

    见李奭并不反对,便将手中袋子的口拉开。只见一簇簇、一团团一闪一闪的亮光从袋子里钻出来,顷刻点亮了这索然无味的夜。这些小精灵们肆意在空中飞舞着,没一会儿就引起了林冉的注意。

    她先是揉了揉眼睛,定睛看了会儿,从秋千上站起来,伸出双手去捧面前的流萤,用手指去戳一盏盏烛火。紧接着她开始迈开步子去追逐,跟着它们的步伐动起来,发出阵阵惬意的笑声。

    她向左跑着,向右奔走,回退了几步又向前追起来,蓦然回身想扑个措手不及却因急了些趔趄了一回,扑倒在李奭怀里。

    待她缓缓地抬起眼眸,只见眼前这人白面红唇,鼻梁高挺,双目明亮,微笑着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顿时一阵暖流充斥全身,心想这不正是林然吗?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霎时就嚎啕大哭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然后紧紧抱着眼前人,靠在其肩膀上抽泣不止。李奭知道她是醉了,将其错认了某人,才会如此。可即便是替身,在这一刻,他也是心甘情愿地一塌糊涂。

    他终于可以如此拥着她,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味,仍由她的泪水在自己肩头流淌,听她胡说八道地讲些莫名其妙的话。

    听着她反复叫着“耗子哥”三个字,李奭多么希望自己就是他,哪怕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也觉知足。他第一次如此嫉妒一个人,如此想成为一个人,如此觉得生在王家并非什么好事。

    林冉哭着累了,渐渐嘴里嘟囔声越来越小,整个人松软下来,耷拉在李奭身上。

    他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吻了吻绯红的脸颊,吻去了她眼角湿哒哒的泪花。横着将整个人抱起,哼起一段江南小曲,朝着来时路走去。

    次日清晨,李奭早早起了床,梳洗一番后边传唤宋青进房道“这两天你帮我把附近几个县都跑一圈,把看得上眼的鲜花每样买个几盆来送去冉园。”

    宋青一听顿时脸色肃然,低着头问“殿下此举,可又是为了讨林姑娘欢心?”

    李奭心想也没必要再继续瞒着,便索性坦然道“对,我想让她高兴高兴。我看她把冉园打理地有模有样,经常前去,想必是甚爱花草。每样买些,总有她看得上的。”

    宋青又急又怒地质问道“殿下不是口口声声说只是把她当作棋子吗?这下怎么动起真感情来了?”

    李奭?了其一眼,毫不客气地道“怎么了?我喜欢谁未必还要向你报备?”

    宋青吓地赶忙作揖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甚是忧心殿下。小的自幼追随殿下,深知殿下心中丘壑,也知娘娘对殿下的一番苦心。太子之位近在咫尺,如若此时为了一个女子坏了江山大计岂不功亏一篑?”

    李奭道“谁说我不要江山了?我早就告诉过你,林冉我要,江山我也要。林冉既非大哥的人,又不是权贵的棋子,其聪颖非常,如能辅佐我左右,定能促我成大事,何乐而不为?”

    宋青道“林姑娘的确冰雪聪明,心胸宽广,与一般女子不一样。可,可她心中之人只怕并非殿下您啊!到头来,就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奭顿觉尴尬,又只能忍着,好不服气地道“你觉得我会输给那个‘耗子哥’?自古以来美人爱英雄,现在她之所以还舍不得旧人,不过因为我还不够强。待到我封为太子,天下还有不想入东宫的女子?”

    宋青道心想如若换了旁的女子倒是十拿九稳,这林冉骨子里恬静非常,视名利为草芥,怕是很难为之所动。可见李奭如此心思便也不好挫其锐气,只道是“殿下所言极是,小的就担心殿下太过上心林姑娘而忘了大事。”

    李奭笑道“我知道,我分寸着呢!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办就行,早点出发去吧,早去早回,我等你消息。”宋青领了命赶紧出发寻花去了。

    林冉因昨日喝地烂醉,睡到午后才逐渐清醒过来,正欲起身,觉得头沉地跟铁锤一般,全身软塌塌的。

    乐儿听到屋里有动静,推门进去见着林冉正支撑着坐起,赶紧将桌上的醒酒汤端了过来喂她喝下,又拿了枕头扶着其靠坐在床上,林冉这才觉着舒服了些,开口问道“乐儿,昨天我喝了多少啊?”

    乐儿道“喝了不少呢!怕是有几壶。”

    林冉惊叹道“喝了那么多啊,难怪我觉得头痛地厉害。”

    说罢又伸出手来捶着头,左右晃动几下。乐儿取了杯茶递过来道“小姐我说你啊以后还是少喝些,万一有个好歹,老爷夫人还不知道怎么心疼呢!又不是每次都能有那么好的事,有殿下送你回来。”

    林冉正欲接过茶杯,听到“殿下”二字一时愣住,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说什么?是晋王送我回来的?”

    乐儿点点头道“嗯啊,晋王殿下亲自,抱着你,送回来的。”

    林冉急问道“那,那我爹他说什么没?”

    乐儿笑道“老爷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脸色啊有些怪怪的。”

    林冉抿了口茶低下头只管道“为什么啊?”

    乐儿道“你想想看,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被晋王殿下那么抱着,那么抱着送回来,这事要是传了出去,那还得了啊?”

    林冉顿时红了脸,一口将茶吞了道“好啦好啦,知道了。以后不喝了,行了吧!”

    乐儿瞅到林冉神色有变,趁机打趣道“哎,我说小姐,依我看那,这晋王殿下八成是对你嗯嗯。你想呀,昨晚礼姑娘生辰,他来走了一圈过场就推脱有事先走了,结果那么晚了却又送你回来了?这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啊!”

    此话一出林冉的脸更是红地发烫起来,索性侧过身子去,乐儿拉了其胳膊一把笑道“小姐,你羞什么。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依我看那这晋王殿下有钱又俊俏,比耗子哥半分不差,不如就从了吧?”

    林冉转过身就要打乐儿道“胡说八道,叫你乱说。”乐儿反应快赶忙跳下了床,嬉笑着跑了出去。

    这件事最大的触动莫过于在林冉心中不由自主地将李奭打量了一番,毕竟十几年来,能如此近身于她的男人除了耗子哥,就是李奭了。

    耗子哥于她来说就像是太阳,是贴心的护身符,他会陪着自己去感受生活的全部,酸甜苦辣,总在身边守护。

    而李奭则从上至下透露出一种稳重而强势的占有欲,他像一个睿智的猎人,有鹰一样的双眼,即便他并不擅长情爱,但他也总能以一种强大的保护欲想要把你紧紧裹在怀里,藏在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地方。

    如果命运之神安排了李奭先出场,她是否还会如期爱着林然?

    这一问让林冉不禁全身哆嗦了一番,不敢再往下想。她爱林然,毫无置疑。

    可爱本是一种感觉,人别离地久了,爱就全靠记忆里的印象撑着。能撑多久?撑到什么程度?不知道。

    名为信仰的东西就怕抵不过水滴石穿的日子,这种消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极损人心的。

    林冉不愿将自己置身于困境当中,决意还是少见李奭的好,免得徒增烦恼。

    在家做了几天女红,闲来无事又想去冉园坐坐,便独自上了山。走到茅草屋前,发觉屋子有人来过的迹象,心中五味杂陈,心想难道是耗子哥回来了?便赶紧推门去看,扑入眼帘的竟是各色各样,姿态各异、色彩纷呈的盆花,就连长亭周围也被花海包围了。

    林冉先是惊了一跳,大赞花的美艳,但转念一想这些花得费多少人力物力,又见着它们争红斗艳的模样不觉厌恶。心想还是素雅的茉莉好,不觉竟生一种被侵占和玷污的感觉来,正是气上来欲要发泄。

    只听见背后传来李奭的笑声道“怎么样,这片花海可还喜欢?”

    林冉转过身道“殿下,你听清楚了,我不喜欢。”

    李奭为之一振,顿觉尴尬非常,又忍下愠色,好言好语道“为什么?”

    林冉道“这么多名贵的花所花费的钱、人力、物力足够那帮穷苦孩子吃一年的好菜,免费上一年的私塾了。”

    李奭白了一眼道“我当是什么,不过是花了些银子。抛开这一切不谈,我就问你,本王给你准备的这些花,你喜欢吗?”

    林冉此时气已出了不少,便能不带情绪,淡然道“你知道为什么这里只有茉莉吗?”

    李奭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表示无解。

    她接着说“因为她,我的祖母一生只爱茉莉。她就是茉莉一样的女人,淡雅洁白,芬芳四溢,我也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说罢毫不停留,转身要走。背后传来李奭急促的询问“难道不是因为他吗?耗子哥?”

    林冉脚步骤停,思量片刻,依旧无语,继续向前走。只听见李奭中气十足地说道“管他耗子还是猫,那些过去都让它去见鬼吧!从今往后除了我,不准任何人再让你哭。”林冉依旧只管走着,也不回头。

    第二日,李奭起地晚,梳洗晚用了早膳刚要出门,正欲上车成群的百姓拥了过来,吓得宋青赶忙拔剑护驾。

    再一看,不过一群男女老少的父老乡亲,且个个手中都捧着一盆花,这花和花盆甚是眼熟。

    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捧着一盆焦黄色的郁金香站了出来,笑盈盈地朝着李奭鞠了个躬道“小的谢过晋王殿下赐花。这么好看的花,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托着殿下的福,算是开了眼界了。”

    李奭混沌不知所以然,正要发问,只见一妇人捧着一盆艳紫色的花凑上前道“对啊,对啊。别说是李老了,就连我们这些常养花的人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殿下不仅赐花,还给我们一一送祝福,我儿子拿着您赐的福贴乐了一早上呢!”

    宋青借过妇人手中的盆栽细看,又瞅瞅福贴,便问“这花是谁拿给你们的?”

    妇人道“是‘美娇娘’挨家挨户送的,还教我们怎么照料。说是晋王殿下赏的,让我们安心拿着。我们大伙儿商量了觉得还是得来跟晋王道个谢。”

    然后一干人等又你一言我一语地酬谢了李奭一番才散去。李奭顿时又恼又喜,心中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宋青见了忍不住在一旁偷笑。李奭正愁无处撒气,逮着宋青便揪了耳朵道“好小子你,还敢笑!”

    宋青叫疼,连忙认错道“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可殿下你有气你得找林姑娘撒啊,送花的人可是她,我还是大功臣呢!拉这些花手都蹭破皮了。”

    伸出手来摊给李奭瞧,却被李奭一掌打了回去道“一边凉快去!我们走!”

    宋青收了手胡乱吹了两下忙问“去哪儿啊?”

    “林府——”李奭道。

    正是午时将近,林冉正和乐儿凑在院子里写福袋,大门却忘了关,不料李奭带着宋青大步冲了进来。

    还没走到跟前,李奭就挥手打发乐儿和宋青离开,自己一个箭步上前拽着林冉的手腕将其拉进了屋子,质问她为何把自己送给她的花都给了别人?

    林冉看着李奭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很可爱,反倒戏谑说“你不是想了解民情,体察民意,好造福百姓吗?现在我这是在给你帮大忙,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对我大呼小叫的,有失君子风范。”

    想到老百姓对他连声感谢的情景,林冉确实是帮他赚足了一次老百姓的好感,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即便你不喜欢,也用不着这么急着就送走它们。”

    林冉说“恰恰相反,我很喜欢。正是因为喜欢才觉得应该给更多的人欣赏。我一个人藏地再好,也就满足了我一个人,现在老百姓都能观赏到,生活也多了份色彩,也能因此促进花市的交易,不是很好嘛?”

    李奭问“你?当真喜欢?”

    林冉点了点头,准备推门出去却被李奭从背后一把抱住。林冉惊了一跳,挣扎了一番丝毫未能撼动,李奭将脸贴了过去,轻声道“林冉,明日我就要启程回朗元了,你跟我一起吧!”

    林冉本极度反感李奭动不动来强的做法,可一听到离别之词,心又不禁瘫软,这一泄劲,两年多前林然在长亭与其的三年之约场景历历在目。

    她心尖上的那个人承诺了生生世世,却徒留下三年的有效期,偏偏可悲的是现在三年之期犹在眼前,林然却杳无音信。转念一想,不行!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守到林然回来。

    于是狠了心,用力掰开李奭的双手,冷冷地道“一路平安。”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那一刻,李奭突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失落、不甘,他朝着自己左胸口狠狠地捶了两拳,该死的是他发现他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个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