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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5点,斯图尔特帕特森从冰冷的睡袋里钻出来,然后费了些周折才出了帐篷,一晚上下的雪快把帐篷埋掉了,他得用铲子把雪清理干净。两个小时前,他曾被外面细小的声音惊醒,像是某种脚步声,他疑心是一只雪豹尾随到这里寻找人类丢弃的食物,但是这里是雪豹也不大可能到达的高度。

    他在营地周围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脚印,不过即使有脚印,也早被雪覆盖了。好在大雪已经停了,他提醒自己马上就可以收工回家和家人在一起了,所以要乐观一些。

    客户还在帐篷里酣睡,听上去呼吸略微短促,但是没有肺部水肿的杂音。上个月,帕特森原本准备离开乔戈里峰回美国度假,公司突然间抢到了这位新客户。

    这位客人是帕特森见过来头最大的,巴基斯坦政府破例颁发了夏末前最后的一张登山许可证,然后他乘着巴军方直升机到了山下大本营。30天内,在十几名夏尔巴挑夫浩浩荡荡的簇拥下,他们到了这里:乔戈里峰的7500米营地,现在其他人完成物资接力,都已经离开,最后只剩下了他这个向导还不能下山。

    帕特森一路观察,这名客户表现出了相当的登山技巧和负重能力,也没有对氧气得过度依赖,具备半专业甚至更高的水准。他提交的资料里显示他有过两次登上珠峰,一次登顶洛子峰的记录;这符合向麦迪逊向导公司申请K2攀登服务的基本门槛,但是帕特森用卫星电话托人查询了历年登上珠峰的人员名单,没有查到托尼文这个名字。

    帐篷外寒风凛冽,西北季风来的比往年更早些。现在是8月底,对于攀登珠穆朗玛峰,或者喀喇昆仑山脉的其他山峰或许还凑活,但是对于号称杀人峰的乔戈里峰而言,气候上有些勉强,最近几天,风速变得很大而且捉摸不定。不过客户提出的要求颇为折中,他并不需要登顶,而是只去山峰下400米的一个指定地方,从业务上考虑,这样可以省略很多的物资支援上的麻烦,尤其是沉重的氧气瓶,公司认为这是可行的,尤其在客户表示愿意支付一倍的向导费用后。

    当然,客户希望走的,是一条新的路线,既不是从较为稳妥的东南山廓线,即:阿鲁奇路线;也不是西南山脊路线,而是只要求到他想去的地方——大山西北峭壁上的一处还无人企及过的破碎冰川附近。合同上包括一条标注清楚的,到西北冰壁下的路线,这是客户自己带来的,据说是根据卫星测绘得到的最优化路线。

    帕特森在商业登山行业摸爬了十一年,和几百位半专业的登山客打过交道,其中不乏亿万富翁,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任性的要求。

    他知道目的地是整片的冰壁,大部分的冰面直上直下,冰上没有任何现成的路线,仅凭着卫星图片当然也无法做出路线,这是雇主希望他来完成的部分,他对那条路线的难度估算大约III7级。

    接这个活儿之前,他曾经向总部位于西雅图的公司总部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他认为从专业角度上讲,这个月份不适于从西面攀登这座雪山,即使由着客户性子去那个地方,也应该从中国侧攀登才更合理。尽管帕特森自认是世界上最好的攀冰选手,但是这个月份冰层的内部融水使得冰面不可预测,有的地方确实很坚固,有的地方只是看上去很坚固。

    最终,公司依据他的建议,重拟了合同,新服务协议里写着:专向导可以根据自己专业判断,随时中断行程,返回大本营,而客户仍然需要支付所有费用和50的奖金。当然,合同里也没有关于登山客生死的连带责任,这是一座攀登者死亡率高达27%的杀人峰,这个比例比起用左轮手枪对着自己头部扣动扳机的俄罗斯轮盘赌还要高10,没有一家公司敢写下那样的承诺。

    帕特森一边思忖着这笔收入足够自己两年不必再来冒险,一边坐在帐篷边收拾绳索并用锉刀打磨冰爪。今天他打算轻装,行囊里包括一只850克的帐篷,几个岩钉和3打15厘米长的冰锥,两把冰斧,一个水囊,大约负重十九公斤。如果耗尽氧气还无法到达托尼文指定的那个地方,他就毫不犹豫地回头。

    托尼文从帐篷里伸出头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一头花白头发,东亚人模样,面色略有些苍白,一路上与帕特森交谈过很几次,自称是学者,在密歇根大学教授古代艺术和考古学。帕特森不是太信相信托尼文的话,他认为正经的大学教授是不可能上到7500米的。由于高山缺氧,无法过多说话,两人交流并不深入。

    “文先生,如果你有什么不适,我必须随时知道。”

    “放心,我感觉良好。”托尼文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得多带些绳索和冰锥,你想去的地方,是新路线,可没有前人留下的金属梯子和绳索。”

    “那里有前人走过,”托尼文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1943年有人去过那里。我想我们会找到遗迹的。”

    “文先生,乔戈里峰第一次被征服,是在1954年。由意大利人……”

    “那只是维基百科告诉你的。但那是错的。”托尼文神秘地笑了笑,然后开始整理他的登山器具。他的负重略轻些,大约14公斤。

    帕特森犹豫了一下:“我仍然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请问吧。”

    “如果你要去那个地方,为什么不选择北方路线,那样可以少很多周折。”

    “因为我向某人保证过,不再进入中国境内。”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嗯,我当时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有些待糊涂了,做了这样的保证。”

    “但是,如果我们从这里绕到北侧冰壁下,仍然进入了中国境内。”帕特森不解道。

    “好吧,其实我并不准备遵守那些被胁迫做出的口头承诺,我只是不想被投入暗无天日的中国监狱。”托尼文的回答相当直白,显然他不能合法进入中国。这个回答比他自称大学教授要坦诚,“你还有第二个问题吧。”

    “我看到你的背包有一块古怪的突出,我在第十山地师服过役,那是博莱塔手枪。我想说……这样的负重是否值得?”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让托尼文张大嘴等了好一会儿,他大概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不料自己的向导还是十分细心。

    “我留着枪为了防备盗匪,山附近有**武装分子。”

    “恐怖分子到不了这样的高度。而且,无论因为什么理由开枪,都可能会引起雪崩。”

    “这一点我我倒是没仔细考虑。”

    托尼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避开尴尬的场面,好在帕特森并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