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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触电

    车外大雪漫天飞扬,将这一方狭小空间围拢住。车载空调热气喷薄,一寸寸烘开车内最后一丝残余的冰凉。

    手机响完冗长的第二遍,整个世界静下来。

    他干净的下颌抵在她额顶,气息清冽又低沉。

    他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

    一向如此,下巴一丝残余的胡茬都没有,贴近了她,干净的气息环抱住她,夹着丝丝好闻的男香。

    换了味道,和以前的不一样了。

    她被他拥住,半偎在他怀中,低下头,看到他拉住自己的那只手。

    五指修长,腕骨,指节,指甲的弧度,都很漂亮。袖口下一道疤痕虚掩,却是不符合他干净外表的狰狞。

    她不再去看,转回头,就是他的颈窝。他的皮肤就在她唇边,血管好像在律动。温热又鲜活。

    “你为什么不让我接。”

    她推了推他,从他怀中起身。

    她的手机刚才被他拿走放在了一旁。

    “你为什么不接。”他笑着反问。

    彼此又同时沉默下来,谁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如此沉默着,是谁在偷渡谁的心怀鬼胎。

    电话很久没再响起。

    他忽然又主动递回给她。

    “……”

    她抬起头,于黑暗中去看他。

    看不清他表情,只听他漫不经心地说:“你可以回给他。”

    ——这么大度?

    她又是一愣。与他狐疑地对视了片刻,也没多想,拿过手机,打开了屏幕。

    屏幕光亮起,她的下巴上,突然钳过来一个冰凉的力道。

    他拇指、食指同时叩住她下颌,稍稍用了力,迫使她从她的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着他。

    仿佛一阵凛冽的风,将她向后卷去,直接将她按回了副驾驶。

    他跟着倾身过来,逼近她。

    她这才看清了他的表情。

    褪去了刚才的温柔,带着些许阴晴不定的隐忍,微笑着看着她:“怎么这么听话,嗯?”

    “……”

    她没好气地笑笑,将手机放回到一边,准备跟他把这个拉锯战进行到底似的。

    她也不准备打了。

    他见她没再拿手机,才放松手上的力道。

    “不想让我打就直说。”

    她瞥他一眼,裹了裹身上的披肩,准备下车。

    却又顿了顿,突然问他:“有烟吗?”

    回家面对星熠,可就没法抽了。

    想起她在巴黎上学的那几年。

    那时他常在澳洲,偶尔才会过来,他们大概两三月才见一次面,每次他驻留长则小半月,短则三五天,甚至有时,逗留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离开。

    一整晚都在他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颠鸾倒凤地缠绵,最后相拥在一起,尽全力去感受痴缠缭乱的怠情,第二天一醒面对空一半的窗,她也不会留恋,不会失望,起来后就去做自己的事。

    床笫之外,他和她都不属于彼此。

    那时她受繁忙课业压力烦扰,已不知不觉学会抽烟。

    一次事毕,她偎在他怀中,指尖轻轻一夹,就劫走了他刚点起的烟,放在了自己唇边。是装不出的熟稔。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她抽烟。

    不过他向来不干预她这些行为。

    除了类似当着他面给另一个男人打电话这种事外,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愿意纵容她的。

    此时她从烟盒中夹走一支烟,跟那时一样的轻快灵巧,熟稔地放在唇畔。

    拿过他的打火机,点燃。

    火光腾起,像是烟花,照亮彼此之间。

    他打开三分之一左右车窗。

    一回头,于缭绕烟气中,注意到她在看他。

    她像只慵倦的猫儿,侧头靠在身后座椅上,朝他淡淡地笑。

    “我不会在星熠面前抽,他还小,”她说着,忽然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怀孕那会儿戒了一阵子。”

    他听到她说起她怀孕,看着她指尖徐徐缭绕的青烟,默了片刻。

    她也透过火光去打量他。目光审视不乏玩味。好像在观察他听到她说起怀孕,会有什么反应。

    他突然伸手,拉着她手臂过去。也不怕那烟星子烫到他似的。

    她见他果然有了反应,吃吃地笑起来:“你干什么。”

    “你之前吃了药。”

    他平淡地说。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她眉眼一扬,故作惊讶地笑:“是吗。”

    “故意的?”

    “重要吗。”

    她继续笑,漫不经心。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又将她夹着烟的那只手的手心翻过来,烟嘴朝着他。

    刚才他的行为在她料想之中,现在却在她意料之外。

    “……喂。”

    他不说话,也不顾她抽手,拉着她手在他眼前,好像要在她的指骨上,看出什么名堂来。

    而后抬头,凝视她的目光一点点深沉。

    她知道他刚在看什么,找什么,这会儿晃了晃自己手,有点儿装模作样地细细打量起来,“我手上有什么吗?”

    “我一直在想,你没结婚,贺寒声也没结婚,那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他还捏着她无名指,却是看着她说话。

    “我还想过,”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稍放缓了语气,“或许,我真不该来打扰你。”

    她一愣,隔着她的手去看他。这一刻却不知是谁在回避谁。

    “但我就是想知道,他是谁。”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既然你那么不想跟我有个结果,那么,他是谁。”

    她似是有些倦怠了,放松下来,半倚在他身前,轻声:“是谁不重要,跟谁有结果,也不重要了。”

    他这么似问非问地说了一通,包括今晚,他的话都比平时多了太多,令她有些无从招架。

    而她也没心思去跟任何一个人将自己这些年所有的经历,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娓娓道来。

    包括她刚才说她怀孕期戒了一段时间地烟,她也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彼此又都沉默,她靠在他身上,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包裹住她。

    半晌,她静静说:

    “沈京墨,我不想结婚了。”

    她闭了闭眼,“你也不必跟我再说对不起。我不想听。”

    他一直缄默。

    就这么任她趴在他身前,两个人都一动不动的。

    六年后头一回靠得这么近,两颗心却那么远。

    真讽刺。

    他舒缓了一下呼吸,片刻后,才淡淡问:“不想听。”

    她点了下头,磨蹭他胸膛。

    “也不想结婚。”

    她顿了顿,还是继续点头。

    他突然提气,跟着伸手,一下就把她拉了起来。

    “哎……”

    她都忘了手里有烟,指间一截烟灰摇摇欲坠的,才注意到,他已经拉着她手贴到了他的唇边。

    他深深望着她,好像要窥探她的内心,看看她到底有没有撒谎,唇却在细细碾吻她的掌心。

    耐心又温柔。

    她浑身发颤,手心触电一般痒。

    他的唇碾着她柔软的手心,依着她掌纹,寸寸挪挪,终于接触到她指间的烟。

    好像直达了她的心。

    她没撒谎。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

    那烟蒂略带潮意,还沾着她的气息。

    刚看清楚,他就轻而易举地用唇,从她手中劫走了她的烟,边勾唇淡笑着,看了她一眼。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将那烟夹在自己指间,开大了车窗。

    郑重地,掸掉那一截烟灰。

    像是想把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只是沉默。

    他又将她的烟咬在自己唇,偏开头,朝窗外吐了个烟圈儿。

    冷风冲散烟气,飘散入内,她裹着披肩在他身前不住瑟缩,抬头看着他侧脸,不知他要做什么。

    手心里还有他唇的余温。

    他看了会儿窗外,回头,对她轻轻地笑:

    “没关系,我可以等。”

    陈旖旎辗转失眠到凌晨三四点,天快亮时才朦朦胧胧睡过去。

    一早九点,被星熠给吵醒了。

    少儿法语音频的音量开到了最大,两道男女声交错在一起,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罐头笑声,非常吵。

    星熠也在外头叮呤咣啷的,不知在干什么。

    陈旖旎不胜其烦地醒来,外面动静越来越大。

    她起床气不小,气势汹汹地打开门出去,星熠站在沙发上,蹦来跳去,手里还费劲儿地挥着个网球拍,差点儿就把茶几给砸了。

    “星熠,干什么呢。”

    “——妈妈,”星熠挥着沉重的网球拍,的确费劲儿,腰都直不起了,回头看着她直喘气,“我、我想出去打球——”

    “那拍子重,”陈旖旎朝他招手,“别站沙发上,快下来,别摔了。”

    “不、我不——”小家伙将那不比他矮多少的球拍背到身后,缩到沙发一角去,呶着唇说,“我要贺叔叔带我去打球。”

    陈旖旎头痛地扶了扶额,走过去,生怕他摔了,直接将他从沙发上抱下来,“妈妈今天要跟贺叔叔忙工作。”

    星熠在她怀中不安分地挣扎:“不行,不行……妈妈之前,之前不总跟贺叔叔一起打球吗。”

    “今天你要去托管班,去那边和同学们玩,你这么小也打不了球呀,”陈旖旎稍放缓了些语气,把那球拍给夺过去。

    她跟着扫视了一圈儿被折腾的一团乱的客厅,无奈地说:“弄这么乱你给我收拾么?”

    “妈妈,我不想去托管班……”

    陈旖旎拿着拍子放回原处,就准备去洗漱了,她十点半还要去公司开会。

    “妈妈——”星熠又哼哼唧唧的。

    陈旖旎径直往里走,过了拐角还听他在那嚷嚷:“妈妈一点都不爱我!”

    “妈妈爱我怎么能没空陪我玩——”

    “妈妈不爱我……”

    嚷着嚷着就哭了。

    陈旖旎刚在镜子前站定,透过镜子都能看到自己满脸的无奈和失眠过后的倦怠。

    她压了压烦躁的情绪,又转身出去。

    星熠坐在沙发边直哭。

    不知怎么,他这段时间总是哭。还总是质疑她不爱他。

    陈旖旎耐着性子安慰了他半天,最后好在是不哭了。

    孩子就是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在浴室泡澡,听外面又是一通乱响,深感疲惫。

    想抽烟,又不敢。

    也不敢在浴缸里补眠了。

    照顾星熠吃了个早饭,他们出了门。

    楼下的grace像是一直候在楼梯拐角似的,经过昨晚那么一遭,看她的眼神又变得锐利了些。

    “grace奶奶早!”星熠朝grace打招呼。

    grace和蔼微笑着点点头,又去看陈旖旎。陈旖旎强颜欢笑着点点头,然后带着星熠出去。

    能感受到两道视线目送着她和星熠,脊背生寒。

    星熠踩着雪,蹦蹦跳跳的,边问:“妈妈,贺叔叔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能带我去打球呀。”

    陈旖旎也不知如何回答,怕星熠滑了,拽了他一下。

    一出门,她才明白,grace为什么又那种眼神看她。

    沈京墨的车停在不远。看起来停了一段时间了,车身积着一层薄薄的雪。

    “他来很久啦。”

    grace在她身后提醒道。

    grace好像在质疑他们的关系,想在这里看出个所以然来似的。

    她一愣,还没作反应,车窗一半降下来。

    车内男人有着与星熠相似的眉目轮廓,素来矜冷的目光望着她和星熠时,难得地柔和了几分,唇角也略带笑。

    星熠还在一边踩雪,不依不饶地嚷:“妈妈,为什么不能让贺叔叔带我去打球。”

    “妈妈——贺叔叔什么时候有空?”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

    陈旖旎一直没回应,星熠抬头看她时,忽然注意到,从马路对面一辆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星熠认出了沈京墨,一下就瑟缩到陈旖旎身后,刚才闹腾的劲儿也没了,“妈妈,是、是那个叔叔……”

    沈京墨径直走过来。

    陈旖旎才看到,他手里拿着她的包。

    她才依稀记起,昨晚好像是落在他车上了。

    “妈妈……”

    沈京墨越往来走,星熠越往陈旖旎身后躲,缩成了一团。

    沈京墨站定了,先是把包还给了陈旖旎,见他们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也不是多意外。

    他今天难得有空,昨晚也是回去了才发现她的包扔在他车后座。等在这里,碰运气的成分多一些。

    他微微躬身,靠近陈旖旎身后的星熠,轻敛眸,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星熠。”

    星熠又向陈旖旎身后躲,望着沈京墨的眼神怯怯的。

    沈京墨刚在不远就听到小家伙嚷嚷,这会儿温和地微笑,问他:“星熠想去哪儿,叔叔带你去。”

    “——你别跟他闹,”陈旖旎有点儿没好气地说,“我要送他去托管中心。”

    沈京墨一挑眉,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他看了看她,又看着星熠,突然换了副认真的语气,问:“那星熠想去吗?”

    陈旖旎送星熠去托管中心也是无奈之举,她忙的时候不放心星熠在家,只能将他送过去。

    星熠这会儿听人居然问起他这个素来没有选择权的孩子的意见,顿了顿,低声喏喏道:“不想……”

    陈旖旎严厉地一沉声:“星熠。”

    “妈妈……”

    星熠这会儿却开始怕她了。

    沈京墨站直身,看着陈旖旎:“我今天有空,他想去哪儿我可以陪他。”

    陈旖旎愣了愣。

    “今天你们不是要跟zone谈项目吗,”他淡淡微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没等陈旖旎反应,又低头看星熠,换了好商好量的口气,沉缓着声线道,“星熠告诉叔叔你想去做什么,想去哪。”

    星熠犹豫着。

    沈京墨继续笑着诱哄:“你告诉叔叔,昨晚的事我们就不计较了,好不好。”

    星熠一哆嗦,心想,大人果然比他还记仇。

    但见沈京墨一脸真诚,突然想到第一次见面他还帮他按了电梯,好像不是那么妈妈说的那么坏。

    可他一时也想不出到底去哪,支支吾吾半天,才吞吐着:“我、我不想去托管……”

    “……”

    陈旖旎简直要气晕过去。

    “看,”沈京墨笑道,“他都说了他不想。”

    陈旖旎自知自己也没空陪星熠,想起那会儿听星熠哭,心里就更愧疚,一时也犹豫起来。

    沈京墨笑着看了陈旖旎一眼,又微微躬身,对星熠说:“星熠,好好跟妈妈说,你想做什么。”

    “妈妈……”

    星熠拽了拽她衣角,仰起脸,满脸的渴求。

    陈旖旎低头看着小家伙与沈京墨极为相似的美颜轮廓,不由地有些动容,又抬头,迟疑着问沈京墨:“你今天,真的有空?”

    他轻笑着,点头。

    陈旖旎又犹豫了一会儿,星熠一直拽着她的手晃呀晃的,她也有些无奈了。

    轻轻推了星熠一把,终是松了口:“去吧。”

    星熠被推过去时,虽然兴奋,看着沈京墨时,却还是有些怯怯的。

    “别怕,”陈旖旎继续安抚着星熠,边朝沈京墨扬了扬下巴,叮嘱道,“他如果欺负你,就给妈妈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