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早期的部分剧情在西郊影视城拍摄,包括沉星和沈河童年生活的小村、共同训练的县城等。
开机这天,总是少不了作法。
现场果然来了一组打扮丰富多彩的世外高人,进行了各种精彩的演示。
天气热,这些人确实很敬业,厚厚的衣服全湿透了。
一通作法之后,剧组的人,包括主演、导演组、制片、道具场务编剧等等全聚集在一起拍了一张大合照。
贺衍之被围在中间,柏栩川却被挤到一边去了。
谢济开也站在最旁边,他看到柏栩川站过来有点小意外,却也没说什么。柏栩川并不在意站位,再说了,他在影视圈本来就是小咖,更是第一次拍电影,站旁边很合理。
贺衍之跟导演说着话,一转头发现本来跟在后面的人没了,不由诧异四顾。
“小川!”他朝柏栩川招招手,对方开始没听见,还是谢济开推推他。
“贺老师叫你过去呢。”谢济开朝中间努努嘴,眼里带了点探究和感叹。所以说人跟人之间有时候就差了点运气,放半个月前谁能想到这么个圈里没人看得上的小偶像,能站在贺衍之身边,还十分受看重?
柏栩川望向中间,贺衍之侧着脸,神情就像在说“没得商量”。摄影本来都找好了角度,无奈主角不配合,只得干等着他重新站好。
中间那些人这回识相得很,纷纷给他腾出位子,柏栩川往中间挪了几个,贺衍之干脆走过来,一把抓住他胳膊。
“站那么偏干什么?你是主演。”
贺衍之说的没错,剧本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虽然沈河着墨不多,却占据了感情戏中最浓墨重彩的篇章。他的情感最偏激最激烈,阴暗又绝望,如果好好拍,一定能使观众印象深刻的。
许多人看着,柏栩川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忐忑。这么多大前辈,他站中间,真的好?
最后非秦站中间,贺衍之和柏栩川各自站他两边,两个人个头都高,中间非秦凹了下去,笑得一脸慈祥。
第一天柏栩川没有参与正式拍摄,非秦要先拍小演员的童年戏份,柏栩川得到一天时间适应剧组。
“给你们几个年轻人安排了一层的房间,小柏没事多向其他人请教请教。”非秦叮嘱柏栩川,“像小谢小岑他们都有经验了,你们年轻人也聊得来,没事培养培养感情,对对戏。”
谢济开和岑如是在戏里饰演他在首都合训时的同期队员,谢济开饰演的角色是拉他堕落的一个推手,而岑如是是沉星来之前,沈河在国家队的主要竞争对手。
他们都住在酒店3层,同一层还有饰演刺激沈河开窍的女孩的新人女演员赵曼琳。
4层的几间房归贺衍之和几位老戏骨,还有几个空房间留给下周进组的影后黎惠、跟组的花滑指导老师等人。
谢济开和岑如是提前进组了,他们初期并没有戏份要拍,就是来早点磨合的。
“诶。”柏栩川答应着,但他其实真的不怎么想和谢济开多交流。
旁边编剧曹媛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导演,你怎么不让小柏多跟贺老师交流交流。他们俩对手戏才最多呀,小柏又没什么经验,不早点培养感情,那些情绪怎么出得来。”
对面正跟一位大前辈寒暄的贺衍之听见自己名字,回过头诧异看了眼。
非秦大声道:“他俩还用我?我都看到了,关系好着呢。”
柏栩川:……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脸热。
非秦却不在意,继续说着:“我家有个小粉丝,没跟你说过吧?哎,你们那个什么运动会,我女儿没搞到门票,在家里拉着我一起看直播。我看得正昏昏欲睡,突然我家囡囡一声highe高八度尖叫,把我这把老骨头差点惊散了架。你们猜怎么的?我看见我们大主演了,哎,那一身打扮,老夫特地去换了高度数的老花镜……”
柏栩川很想捂脸,当时经历是一回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何况还是非秦导演这么个突破次元壁的存在在说这个很荒诞的事……
贺衍之瞥柏栩川一眼,无情道:“导演,我不是很想听到关于自己的八卦。”
非秦大度挥手:“好吧好吧,我说远了。曹媛老师说的对,你们俩是要好好培养培养感情,衍之我是不会担心,小柏可得上心——做了功课吧?”
柏栩川忙点头:“做了准备,我都听导演的。”
非秦点点头:“我比较忙,你有问题多问你贺老师,遇事要多想多问。这样,你准备一个笔记本,把观察到的都记下来,没事自己多看看,琢磨琢磨。”
柏栩川答应下来,贺衍之已经跟老演员叙完了旧,大步走过来。
“你们聊什么呢。”
“正在说让小柏跟贺老师您培养感情的事。”曹媛笑道,她是这部戏的主要编剧,四十出头在网上混地跟小年轻一样如鱼得水,关于他俩有c粉的事自然也知道得很清楚。
要是那些铝孩纸知道网上天天一起吹水的博主就跟剧组里混着,天天看他们正主互动,大概能哭出来。
贺衍之哭笑不得,柏栩川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我会好好多跟前辈交流的。”
特乖特规矩特见外。
一转头没人了:“衍之!”
“嗯?”
“导演让我们培养感情。”并肩走着,柏栩川认真道,“可是我们感情很好!不需要培养。”
“那是让你培养沈河对沉星的感情。”贺衍之无奈道。
“我在培养呢。”
贺衍之意外侧目:“你怎么培养的?”
柏栩川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经过我的分析,沈河对沉星产生爱情一方面源于依赖,一方面源于吸引,这就是不可抗力。”
“沈河一直在观察沉星,到最后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个人,所以爱的根源是——注视。”
他说得特别有道理的样子。
贺衍之若有所思:“所以你打算——”
“著名的哲学家索里索洛妥曼夫斯基曾经说过……”
“索里索洛妥……有这么个人?”
“这个不重要,总之是有一位伟大的科学家曾经说过,对视三十秒以上就会产生爱情的错觉。”
“……?”
“前辈,你跟我对视三十秒吧。”
贺衍之看起来好似被省略号淹没了。
两个人这时候已经走了长长一段路,就快到休息的酒店门口。
一路上穿过林荫道,周遭很多人往这里看——虽说在西郊影视城碰到明星的概率很大,但那两位走在一起实在太过赏心悦目,不多看两眼仿佛亏了。
年轻人穿个黑色短袖,丹宁牛仔裤,戴一顶黑色棒球帽,越发显得青春逼人。烈日下,尽管有帽檐挡着,阳光还是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住光,微微侧目去看旁边敛目深思的英俊男子,唇角上扬。
柏栩川兴致勃勃地说:“衍之,我认为这个想法真的很好。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把你当成重点观察对象,就像沈河注视沉星那样,慢慢我就会习惯作为沈河的自己。”
“这是体验的一部分!”
待到并肩走进电梯,他如是铿锵有力地总结道。
电梯逐渐上升,到3楼,“叮”地一声,门开了。
外面的嬉笑声穿进来,却是谢济开和几个剧组的年轻人。
有几个只有一周戏份的配角在,他们是等电梯下去吃饭的,没想到在上来的电梯里看到了柏栩川和贺衍之。
“贺先生。”
“贺先生。”
一叠声的招呼中,柏栩川注意到一个人,神情微微动了一下。
他待要踏出电梯的步子便顿了一秒,就在这迟疑间,电梯门合上,然后继续往上走了。
“……”
柏栩川尴尬地收回脚,摸了摸鼻子,回首无助地看了眼贺衍之:“我……等下再下去好了。”
贺衍之扬眉。
“叮!”
4楼到了。
“来都来了。”贺衍之挡住了柏栩川想去按电梯键的手,“不是要观察?对视?”
他挡住电梯门,朝外努了努嘴,大有“给你机会”的意思。
柏栩川心想有道理哦,而且他对于在剧组看见那个人有点震惊,虽然细想一下也没什么事,但是还是不想立刻见到面的。
就乖乖跟出来了。
“刚刚那人是谁?”
贺衍之推开房门,让柏栩川先进去,自己随后关上门。
“……”柏栩川没料想贺衍之会问这个,他就多看了半秒不到的时间,自问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他怎么看出来的?
男人把门卡一放,玄关处拿了瓶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大半瓶,似乎是真的渴极了。
柏栩川自己往里走了两步,这房间可能是西湾饭店最好的一间,走廊铺了厚厚的绒毯,转过去是小型会客厅,带小阳台,阳光很好。
隔断后面是一张两米宽的大床,足够成年男子横过来睡的。
窗帘大敞着,空调提前开了,温度适宜。刚在室外出的汗很快干掉,柏栩川摘下帽子,蹲身放在茶几上,然后屈膝坐下。
贺衍之仰着脖子喝水时,眼尾余光扫着年轻人的背影,看着他在阳光里轻巧地拐了个弯,白皙的后颈下,t恤湿了一小片,黏在身上直到腰的上侧,再在低腰牛仔裤的腰带上方皱褶。
低腰……
他眼神深了深,放下只剩浅浅一层底的瓶子,大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柏栩川俯着身子,两个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捧脸出神。看他过来,眼皮撩起,从下往上看他一眼。
贺衍之道:“不想说?”
想了想,又道:“不能说?”
见柏栩川不答,他笑笑,不准备再为难小朋友。
柏栩川眼睛看着他,眨了眨。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慢慢地,鼓起勇气……把那个秘密说了出来,“那是……我前任中的一个,对……我不止喜欢女孩子的,前辈。”
贺衍之脸上浮现出几许意外,然后是思索。
“这样。”
柏栩川看着他,感觉有些紧张,鼻尖慢慢又沁出来一滴汗。
他这样突然说出自己是双性恋,不会吓到前辈吧。前辈怎么看都是个比较传统的人呢。
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隐瞒,而且对象值得信任,加上突然遇到分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前任有些错愕,几种想法乱糟糟叠在一起,就直接糊里糊涂地说出来了。
贺衍之看着他,良久,慢慢笑了一下。
“你不会是担心吓到我吧。”
“有、有点。”柏栩川松了口气,坦承。
“小朋友,哪里就至于被你吓到。”贺衍之摇摇头,“倒是我早该想到。”
对啊,不然为什么柏栩川颜控起来连他自己都不放过……男性的颜值,无论总体、平均还是绝对数都很难比得过女性,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选择了男性,那么至少他在取向上应该是不排斥同性的,甚至说是更倾向于同性。
贺衍之想了想:“看到前任还有感觉?”
柏栩川瞪大眼睛,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他摇头道,“我不喜欢他了。也不喜欢其他几个……我很洒脱的,分手了就不会再想了。”
是真的一次都没想过。每次失恋了他去找老夏,老夏怕他痛苦还准备组个局给他介绍新恋情,结果他转身就忘了,愉快地投入了工作之中。
“有时候我甚至就觉得自己挺渣的。”柏栩川沉浸在自我剖析中,“尽管我是被甩的一方,但是分手之后完全不痛苦,是不是说明我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他们?那么也许是因为我不够喜欢他们,他们感觉到了,才跟我分的手?”
贺衍之没作声,柏栩川慢慢吐出一口气:“我只是在这里看到他,感到很惊讶。已经两年多了。”
贺衍之看着他,似不经意问:“当初是喜欢他什么?”
柏栩川怔了怔:“没想过……当时我很寂寞,在剧组被人排挤,他来关心我,我很感激,后来他表白,我就说了好。”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这话一说出来,柏栩川更觉得自己是渣男了。
“……我是不是对感情很不负责?”他有点歉疚,“也许,我根本没喜欢过他。”
就应该说清楚的。
“你只是不知道。”
贺衍之答道,半晌,又吐出一个字。
“……傻。”
“……”
两人默了会,阳光稍稍转了一点方向,空调凉气吹得嗖嗖的。
柏栩川说出自己的取向,心里有点乱,坐在那出了会神,才想起来他的任务——
观察。
结果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这可还行?
他偷偷觑着贺衍之,见他正靠着沙发闭目养神,鼻梁又挺又直,似乎可以在上面滑滑梯。
那人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的时候,看上去是相当冷淡的,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单单这么看着,很难想像他笑起来的样子,纵容和温和更是一点也不搭边。
半晌不说话,难道睡着了?
也不像啊。
“前辈?”
“衍之?”
试探着叫了两声,柏栩川屏息从沙发上滑下来,蹑手蹑脚凑近了些,坐到贺衍之身边。
感受着身边的沙发微微下凹,温热的气息靠近,贺衍之愣是保持着连眼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毕竟是影帝嘛。
柏栩川见他没反应,大胆了些,单手撑着下巴,手肘撑着膝盖,从下往上靠近一些去打量。
他观察。
要细致地观察,还要记笔记呢。
近距离地看,柏栩川越发懂得为什么自己失去控制后会逮着贺衍之一个人耍流氓。这个人简直是按照他对男性的审美定做的,连手背上的青筋都苏到了骨子里,拢着眼皮绵长呼吸地样子静默沉稳,即使一言不发也充满存在感。
就可惜……能看,只能看。
但好歹能看,那就多看几眼。
柏栩川记忆力很好,他眼睛顺着对方的线条勾勒,在心里给他画像。
若是沈河看到沉星这样,沈河会做什么?
柏栩川这样想着,慢慢思索。
察觉自己爱情之前的沈河,大概什么也不会想。初初意识到感情的时候,他大概巴不得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暴露了什么。当自己在沉星面前暴露性取向的时候,他很慌乱,一面恐惧失去,一面抱着渺茫的希冀试探。后来沉星和女孩子谈恋爱,他差点死了一回,之后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只是话变少了。
再后来,沉星与女孩分手,沈河高兴地不得了,却突然得知自己得到了去首都集训的机会。
沈河在沉星面前一直自卑,却表现得暴躁易怒,作天作地,仗着感情深厚不断掠夺沉星的关注。直到他自己堕落,才对沉星避之不及,他们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好结果。
柏栩川眼睛还望着贺衍之,却没有焦距。他脑内把剧情感情线过了一遍,被自己虐到了,有点难受。
也就没有看到贺衍之已经睁开眼,眼里闪过的微光。
“你又哭什么?”
柏栩川回神,不解,茫然:“我没有哭……”
贺衍之看着他,久久,低低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低沉,与平时并不相同。
柏栩川灵光微微一现,还没有想清楚,肩上多了一只手掌。
他低了点头去看,是他刚刚观察很久的手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泛着分明的青筋。
这是在安慰他呢,柏栩川心想。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安慰——
“诶?”
贺衍之并不像平常那样,只是拍了拍他,而是扣紧右肩,稍一施力拖向自己——然后,轻轻抱住了他。
“……??”柏栩川懵逼地被迫贴近了些,满脑子艹屮艸茻,心想难道前辈也喝酒了?还是做梦了?这是把他当成谁了,还有果然他胸膛很结实心跳也很有力……呸呸呸!
不对,肯定不对。
贺衍之手掌慢慢从肩头滑下去,落到背上,轻柔地拍着,像是安慰,像是劝哄。
“小河,别哭。”
他声音不像往时低沉,带了点少年气,仔细听还有微弱的嘶声吸气,仿佛刚刚狠狠打了一架,气息还不匀,身上落了伤。
“师哥在呢,哭啥?他们不是都跑了吗?”
柏栩川心脏重重跳着,他的脸枕在男人肩上,鼻息间全是对方的味道。
这个距离也超过安全距离太多了,他有些呼吸困难,手臂也有些发软,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但是你……受伤了啊。”
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黯淡,听上去像是混合了心疼与担忧,那些人的拳头揍在沉星身上比落到他身上还让他疼。
柏栩川努力提醒贺衍之是在演戏,但是对方传递来的情感实在太过清晰,他几乎从那句台词出来的一瞬间就被带入了情境,满脑子都是——自己是沈河,而抱住他的,是刚刚帮沈河赶走小混混,还受了一身伤的沉星啊。
台词他记过千万遍,全都在嘴边,却怎么也不能出口。或许真正的沈河就是在这一刻让自己万劫不复的。
“哥没事,你别哭。”
贺衍之吸着气,听上去就像痛得快站不稳了。那感觉实在非常真实,柏栩川简直要担忧起来他是不是哪里真的受了伤——
站不稳的沉星不得不把重量压在沈河身上,沈河抽抽鼻子,把眼泪擦干,扶着沉星回家去。
沉星一面走,还一面逗他笑,沈河嘴角向上扬,眼泪却无声地掉。
比起自己受伤,更不能容忍沈河流眼泪,这就是沉星。
对他无比好,却不能爱上他,这就是沉星。
这么静静过了十秒,柏栩川才感觉到肩上压着的重量收回了。
他默默伸手,抽了几张纸巾,按了按眼角。
贺衍之犹豫片刻,手掌抚了抚小兄弟乱七八糟翘着的头毛,鼓励道:“你演得很好。”
柏栩川把湿了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声音嗡嗡的:“是前辈带的好。”
就是有点突然……
他太能让人入戏了。
到现在他还恍惚着,只是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是因为沉星而疼痛的沈河,一个是因为……
刚刚靠的那么近,贺衍之身上的味道充盈了他的呼吸,可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讨厌?
一旁,贺衍之注视着神情恹恹的柏栩川,对方湿红的眼尾让人无法忽略。
“你别哭。”他又说了一遍。
但这次不是沉星的口吻,而是低沉醇厚的,属于本尊的声线。
柏栩川嗯了一声。
但是那种强烈的悲伤还堵在胸口,没有找到宣泄的出口,闷闷的无处释放。
“我没哭。”
贺衍之拧着眉,凑近些,在他面前蹲下。
柏栩川茫然。
“看着我。”贺衍之说。
柏栩川:?
“不是要对视三十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