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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这年信息传递的速度慢,远不及十几年后随手一刷微博就能看见好几起社会新闻的时候。报纸上刊登的恶性案件也少,在所有版面中占比极低。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拿刀子捅人是一件离自己很远,几乎不可想象的事。

    所以和男人预料中的反应不一样,听到这句话,时晚的第一个念头是荒谬。

    如果对方说贺寻打架,那倒还有几分可信度。毕竟骑着虎神的少年确实恣意张扬,曾经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把她抱上机车,也曾经把飞镖狠狠拍进离杜威眼睛不到一寸的桌面里。

    然而捅人?

    抬头看了男人一眼,时晚又好气又好笑。

    这种事不是把钱小宝送回家属院、替豌豆治伤的少年能做出的。

    不知道男人和贺寻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使用这种拙劣的伎俩去抹黑,想必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看出了她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男人仿佛也并不在意。

    “贺寻。”他只是再度扬高声音,语气更加轻快,“你真没告诉你的小女朋友,你因为什么才到这里来?”

    一直没有回头,直到听见这一句,贺寻才停下脚步。

    男人和时晚说话的功夫,他已经独自默默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车站附近种着枝叶茂盛的梧桐,在地上投下浓郁的树影。

    此刻,少年正好走到阴影和外界的分界处。

    风吹动衣摆,只有夏季校服被吹起的一角还沾着夕阳温暖的颜色,除此之外,他几乎整个人都站在树影中。

    梧桐稠密,树影密不透风,漏不进一点儿光线。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贺寻并不回头。

    有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背着书包咯咯笑着路过,蹦蹦跳跳撞过来,他也只是身形稍稍摇晃。

    然后继续立在阴影中。

    时晚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她下意识捏紧衣角。

    片刻之后。

    贺寻缓缓转身。

    站在树影下,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漆黑深沉:“贺子安,你没死啊。”

    你没死啊。

    少年语气轻描淡写,神情自然,就好像在跟一个普通朋友打招呼。

    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胆寒。

    时晚心口瞬间一窒。

    她不由稍稍退开一步,拉开与贺子安之间的距离。

    离得远了,看清男人的眉眼,她这才发现贺寻同对方容貌有几分相似。都是锋锐恣意的长相。

    不同的是,贺子安眉宇里带着几分邪气,气质很飘。于这个年纪而言,轻佻得有些过头。

    这是

    曾经帮贺寻消毒鞭痕的场景蓦然跳到脑海中,时晚攥紧手,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极其不好的猜测。

    “我命硬,怎么会死呢。”还没等她把猜测捋清,贺子安懒懒一笑,“我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大哥也舍不得分我一半的财产。”

    他的笑容透着十足的得意。

    显然是怀着激怒的目的。

    “晚晚。”然而贺寻并没有理他,而是看向呆在一旁的时晚,嗓音冷静,“走了,回家。”

    “哦好”尽管还是很在意贺子安说的捅人,但眼下的情况,时晚更愿意相信贺寻。

    定了定心神,她朝他走去。

    刚迈出没几步,身后,贺子安轻笑一声。

    “你和你那个吸血鬼母亲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他语气轻松而愉悦,“你该不会真是我们贺家的种吧?”

    已经侧身准备同时晚一起离开,听到这一句,贺寻脚步一顿。

    从贺子安出现后,一直都是冷静克制的表情,然而此刻,他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波澜。

    “你说什么?”

    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智再怎么成熟,和贺子安这种久经世故的老狐狸也不能比。

    贺子安的笑容愈发灿烂:“我说,你该不会真是我们贺家的种吧?”

    话音刚落。

    少年那只漆黑的眼眸终于有了情绪。

    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怒火。

    “贺寻!”时晚心里咯噔一声,试图叫住他,“不要!”

    然而贺寻已经冲了出去。

    时隔几个月,再次相见,看着贺子安这张熟悉而讨厌的脸,贺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当初为什么没直接把他捅死?

    一把揪住贺子安的衣领,他冲着对方的脸打了下去。

    没留一点儿余地。

    “啊!”这个时候路上还有不少回家的学生,见到有人当街打架,胆小的已经尖叫出声。

    有胆大的想要上去拦,还没上前,就被少年狠戾的动作逼得连连后退。

    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打人,而是想要杀人。

    每一拳都照着致命的地方去,又狠又重,仿佛在发泄心中郁结已久的情绪。

    待到贺子安终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贺寻才听见身边不断的尖叫声。夹杂着警笛和救护车的蜂鸣。

    他停下手,微喘着气,抬头向周围看去。

    围观的人已经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围成一个小圈,都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只有平时多看他一眼都害怕的小姑娘站在一旁,红着眼眶,试图去抓他沾满鲜血的手:“贺寻别、别再打了”

    等楚慎之到派出所来领人时,时晚已经做完了笔录。

    贺寻还在接受询问。

    而贺子安早已准备好的律师已经趾高气扬地站在那里,见楚慎之来,立马噼里啪啦甩出一大堆话:“这就是你们一中教出来的学生吗?开除!必须开除!这样的小混混怎么还能留在一中!你们要是不处理”

    “时晚。”楚慎之直接绕过他,皱着眉头,“怎么回事?”

    民警让时晚同贺寻的家长联系,然而想到对方的家庭情况,时晚最后只能给班主任打电话。

    避开那个喋喋不休一定要学校开除贺寻的律师,她把事情经过简单同楚慎之复述了一遍。

    没忘记补充贺子安故意激怒贺寻的那两句话。

    “楚老师”想到那时的场景,时晚惴惴不安,“贺寻他不是故意的”

    她见过少年很多种表情,死寂的、轻佻的、漫不经心的。

    唯独没有当时那种充满仇恨的神色。

    “你们不知道,这家伙有前科!”贺子安准备好的律师更像是个专程来闹事的混混,在派出所里大声嚷嚷,“之前就捅了我的委托人,这次还想杀他!小小年纪就是杀人犯,不抓起来怎么行?”

    在楼道角落里听到后半句,时晚和楚慎之都是一怔。

    “我去打个电话。”不过楚慎之很快恢复成平日冷静的模样,“你不要和那个律师接触,就在这儿待着。”

    时晚乖乖点头。

    原来原来真的是捅贺子安吗

    楚慎之出去打电话,她站在角落里出神。

    无论如何没法把捅人二字同贺寻联系在一起,但今日见过贺子安之后,她又觉得似乎不是不可能。

    贺子安的表情和语气仿佛都是精心设计好的,专门为了激怒贺寻。

    可是

    她咬了咬唇。

    为什么呢?

    青城已经是个北方的小城市,贺子安带着律师一路追到这来,还故意挨上一顿打,就只是为了让一中开除贺寻?

    对贺寻的家庭情况知之甚少,时晚再怎么想,也只能想到这一层。

    而律师还在滔滔不绝,听着对方一口一个杀人犯的叫着,她隐隐有些头疼。

    “滚你妈的!”有些熟悉的嗓音响起,直接把律师的话堵了回去,“闭嘴!”

    “笔录做完没?做完把我寻哥赶快放出来!”接到楚慎之的电话,聂一鸣就从游戏厅赶了过来。

    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聂一鸣杀得眼睛都红了,看上去倒实打实像个杀人犯,律师一下被他瞪得不敢吭声。

    终于闭上了嘴。

    聂家在青城声名煊赫,商政两界通吃。又有时晚在一旁作证贺子安主动挑衅,摆平这点事自然不在话下。

    “说了不要见血,明天交五千字检讨给我。”面无表情扫了一眼被放出来的贺寻,楚慎之转身离开,又补充一句,“这个学期室内卫生也都交给你。”

    然后竟然就这么走了。

    “卧槽”聂一鸣目瞪口呆,“他怎么没直接把你从一班踢出去”

    这可不是楚慎之的风格。

    贺寻没说话。

    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时晚,天色已黑,荧白色路灯下,小姑娘的脸色有种略显病态的苍白。

    显然还是被吓到了。

    他想要拍拍她的肩,一伸手,却看见满手已经干涸的血渍。

    顿了两秒,贺寻把手收回去:“回家吧。”

    十分知情识趣,聂一鸣让司机把他俩送到家属院所在的巷口,就没有再往里走。

    小巷并不长,大约一两百米的距离。白天的时候会有小摊贩在这里摆摊,现在到了晚上,巷子里便格外安静。

    和家属院的照明一样,两条电线缀着几盏昏黄的灯泡,将小巷照得忽明忽暗。

    并肩走着,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快到家属院,时晚轻声开口:“他是故意的。”

    她不知道贺寻究竟能不能看出来,尽管贺子安的心思几乎昭然若揭,但当局者迷,贺寻未必能意识到。

    九月的夜风有些凉,把这句话吹得零散。

    她屏息静气地等待了一会儿,并没有等来少年的回应。

    或许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吧

    盯着地上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时晚垂眸。

    她倒没有很气馁,毕竟这是对方的家事,不愿意外人掺和,也是很正常的。

    正这么想着,头顶传来略显沙哑的嗓音:“你不害怕?”

    时晚脚步一顿。

    几秒后,她老老实实回答:“怕。”

    就凭今天贺寻打贺子安时那种疯劲儿,路过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拦,她又怎么可能不害怕。

    小姑娘回答得很诚实,贺寻眼眸稍沉,随后轻声笑了起来。

    听见他低沉的笑声,时晚有些懵。

    他在笑什么?

    不明就里,她仰头去看。

    昏黄飘摇的灯光下,夜风里,不同于放学时阴沉暴戾的表情,少年神色温柔。

    下一瞬,他俯下身来。

    呼吸灼热,覆在她唇上的温度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