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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戾的小皇帝(七)

    影一还是迟了一步,当他知道楚皇失踪的时候,皇城内外已经被禁卫队重重包围,闹得满城风雨。

    影一心急如焚,如今全城戒严,无论是不是有人在设局,眼下绝不是送右相去空尘寺的好时机。

    他不相信戮征会劫走楚皇,戮征既然敢闯进宫来,那便是抱着杀心来的,劫走楚皇就是徒添负累。

    可当他看见锦被边角染上的血痕的时候,他觉得是自己错了。

    那血痕很浅,干涸成一抹并不显眼的红,可却将自己心中那“猜测的杀意”化作具象。

    小主子无论落到谁手上都讨不了好,戮征和楚复,在百姓眼中一个英雄,一个奸臣,但对于楚怀瑾来说,其实都一样,一个血海深仇,一个狼子野心,在他们眼中,楚怀瑾就是一个该死之人。

    影一将整个皇城搜遍,都没能发现楚怀瑾的踪迹,他甚至想过要用周原的“尸身”去换楚怀瑾,可他却不知道小主子究竟在谁手上。

    他只能等,结果等了这么久,等来了一个戮征,等来了一句“天下人都想杀了他”。

    影一压不住心头连天的怒火和恨意,朝着萧衡的方向猛地提掌打去,带起的掌风把如豆的灯火吹得明明灭灭。

    他发了狠带起的招式,可影一却惊觉戮征竟没躲。

    不是躲不开,而是想要硬生生扛下这一掌的那种……平静。

    影一没有收势,他不知道戮征为什么停住了动作,但那句“天下人都想杀了他”是从这人口中说出来的,哪怕只是一句世人说惯了的话,他也不能就让他这么轻巧过去。

    影一微一侧手,那一掌擦着萧衡肩头刺过,凌厉的掌风将他的衣衫划出三四道裂口,鲜血淌过右肩,顺着手臂凝在指尖,然后坠在地上。

    可萧衡只是不发一言站在那里,不觉疼的模样,带着一股子仿若与生俱来的压迫。

    无止境的沉默。

    良久,萧衡才像是醒转过来一样,一步一步朝着榻边走去。

    他自顾自打开枕底的暗盒,伸手取出一个白玉青花的瓷瓶,当他直起身子的时候,影一不知何时在屏风侧边沿墙的缝间取出了一把剑,径自横在萧衡脖子上。

    可萧衡就跟没看见脖子上随时能将他了结的剑刃一样,贴着剑锋转过身来,把影一惊得下意识移偏了好几分。

    萧衡把着瓷瓶,曲指将它拢在掌心,微微摩挲了几下,淡淡抬眸道:“一日服几次?何时服用?”

    窗外忽地起了一阵风,打在窗柩上久久不歇,带出一点窃窃的吱呀声,若不是这宁心殿太过安静,影一都要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有何忌讳的吃食?”萧衡见影一没有回话,再度开口。

    影一紧绷的心神被萧衡这不咸不淡的话一冲,瞬间卸了大半,但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有些麻烦的猜测。

    “将军这是何意?”影一没有收剑,两人还是剑拔弩张的模样,可偏偏口中说着不大合“适宜”的话。

    “楚皇的影卫?”萧衡嘴角微扬。

    事情比他想象中的糟,却也比他想象中的好,起码那人身边还有可以用的人。

    萧衡话音刚落,那剑刃离自己的脖子又近了几分。

    他倒是不惧这东西,可被人制着话也说不开,于是萧衡抬手,伸出两指贴在剑上。

    轻轻一弹,那闪着寒气的剑锋瞬间布满密麻的裂纹,断成几截坠在地上。

    影一心里一骇,下意识迎面又要攻上,就听到一句“别费劲了,你自己也清楚,凭你现在的功夫,打不过我”。

    萧衡话中没有嘲讽、没有自傲,平静到有些淡漠的境地,影一死死盯着萧衡,看着他毫无目的地在这殿中转了一圈,心中困惑愈浓。

    稍顷,等萧衡从屏风后转出来的时候,手上不知为何已经多了一件黑羽绣金大氅、一个紫鼎暖手炉、几碾凝神香。

    影一:……

    戮征将军在这数九寒冬、全城戒严的时刻,来这是非之地走一遭就为了偷这些个不值钱的东西?

    皇宫中的东西,尤其是楚皇用的东西自然是顶好的,但和命比起来,的确不值钱。

    “这剑不成器,既然是留在他宫中护身用的,还需费点心思去宫外寻。”萧衡忽地开口。

    楚复自觉已经养废了楚怀瑾,人的好坏都难辨,别说什么剑的好坏,他也不可能让楚怀瑾习剑练武,所以宫中铸剑师受了楚复的意,只会糊弄,这些兵器可以看却不能用。

    萧衡淡淡看了影一一眼。

    莫名的,影一觉得戮征将军其实不只想说“剑不成器”,还想说“人也不成器”。

    “将军,你来宁心殿究竟是要做什么。”看着萧衡将那些东西一一铺陈在方桌上清点着,像极了夜贼清点赃物的模样,影一神情越来也复杂。

    萧衡没有抬头,手还放在那件大氅上,轻声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药一日给他服几次?何时服用?有何忌讳的吃食?”

    给“他”,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影一这才确认自己上了戮征的当。

    戮征给自己下套了,而自己就这么一头钻了进去。

    影一手有些轻颤,回想起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止不住的心惊,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心性如此不坚。

    若遇上的不是将军而是楚复的心患,他便是亲手将小主子推进了深渊里,死也不能赎罪。

    但影一来不及做自省,看向萧衡的眼神沉到极致变得有些寡淡。

    萧衡既已知晓右相还活着,那现在最要紧的不该是询他右相的下落吗?怎么现在还有闲心思问他这些?

    “你不用怀疑我,若我真想做什么,你活不到现在。”萧衡幽幽说着,手上动作一顿,不轻不重说了一句:“楚皇是你的主子,也是我的主子。”

    影一瞳孔一震。

    萧衡低头看着手掌的瓷瓶,说道:“这东西对我无用,若不是为了楚皇,我寻它作甚?”

    言罢,他总算抬头看着影一,不闪不躲,眸中的沉色被虚晃的烛火染得淋漓,一字一字道:“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影一被萧衡的气势层层围困,还是强压下惊惧,冷声道:“将军若真是受主子的意来这养心殿的,为何要问属下知晓些什么?”

    “因为你主子心悦我,又脸皮薄,不欲将我牵扯进这一趟浑水中。”萧衡抿了一口茶。

    影一:……

    “但我既然一脚已经踏进来了,不把这浑水搅拨干净,不会抽这个身。”萧衡手有一下没一下在桌上点着。

    “将军觉得我会信你?”影一垂下眸子。

    “你只能信我,没得选。”萧衡语气淡淡,本该是胁迫之意浓重的几个字,却被说的仿似一句轻问。

    半晌,影一终是叹了一口气,就像戮征说的,自己没得选,只能信他。

    “将军想知道什么。”影一低声说道。

    “他的身子是怎么回事?”萧衡眉头微皱,“谁给他下的毒?”

    饶是定好了心神,影一还是有些难掩混沌,主子和戮征将军何时关系紧密到了这般地步了?明明连面都不曾见过几次。

    “主子先天不足,后又被设计推入寒潭留了病根,初初继位的时候,定王打着将养身子的幌子往吃食里掺了一些难察的毒,等我们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后来,楚复处处打压朝臣,主子为了保住那些忠良只能棋走险位,除了被楚复速意处决的誉国公外,司马上卿、严尚书都被主子救下送出了皇城。”

    萧衡知道对于皇帝来说,不可言仁义好坏,人、臣、国、事,都是谈不得善恶的,只有利弊。

    周家、萧家,做了一辈子的人臣,他没拿命学,最终还是摸着前人的骨血学会了,可当他把这些“治国之道”安在那人身上的时候,他觉得连呼吸都有些疼。

    他原先觉得这皇城中没有什么无辜之人,可现在呢?

    “罪孽”最深的人到头才是最无辜的人。

    “但主子的身体已近油尽灯枯,我们没法子,只好找了这大补却也大毒的东西冲着,所以将军问一日吃几次,有何忌口,属下当真不知。”

    “若有转圜的余地,也不至于用它吊着。”影一长叹了一口气,“主子他不忌口,吃药也没顾忌,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身子蛀空了,做什么都是徒劳。”

    “前些日子为了救下右相,心神耗多了,药也吃狠了,所以停了几日。”

    ……

    萧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养心殿的,耳边层叠交错着,都是影一说过的话。

    在渤水河畔跪了一个时辰……

    弥留之象、五劳七伤……

    这命、这姓、这名,都是云楚给的,我需得把命还给它……

    世人都说云楚倾颓,忠良无一善终,百姓替他们求了一世圆满,可没有一句是替这少年天子求的。

    萧衡不知道楚怀瑾当年跪在渤水河畔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但满眼的缟素、满耳的恸哭、还有一句又一句“昏君当道”,该有多难捱。

    他只知道,自己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他做不了的事,就自己来做,他杀不掉的人,就自己来杀,所有肮脏的罪名都由自己来承下。

    一个“无道无能”的昏君,一个“不择手段”的将臣,天生一对不是吗?

    萧衡回来的时候,温衍正临窗坐着,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到萧衡眉眼带笑朝着自己走来,悬着的心落了一半。

    “你……”本来温衍想问你有没有在宁心殿碰上什么,可当他看到萧衡从黑色的包袱中一件一件取出玉鼎暖手炉、凝神香、大氅、糖葫芦、蜜饯,还有一些寻常百姓家用来逗孩子的小玩意儿的时候,所有被压下去的好奇又重新卷了上来。

    这人……究竟干什么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像又是短小的一天!

    是什么使我短小!是工作使我短小啊滋儿哇滋儿哇乱叫!向宝贝们鞠躬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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