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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如雪,寂寥如雪,不世的身影傲然而立。望天边云卷云舒,一派卓然。

    “昂首千丘远,啸傲风间,堪寻敌手共论剑,高出不胜寒。”

    “魔流剑,风之痕。”

    峰名孤独,人更孤独,这座山峰,若非有相应根基,想要爬上,纵是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及泰半。

    “是你。”让忆秋年赞不绝口,并成功让他有所兴趣的夜沧澜。但也仅仅是有兴趣的后辈而已。他这辈子,只承认一个对手。

    风之痕的名号再响,对她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传说是靠实力来造就,人,总是会一步步走上巅峰。背后的付出是如何的心酸,往往不会被人所知。

    脱下光鲜的外衣——人,都是一样的。

    风之痕益发明白,为何忆秋年总会不经意提起这个后辈,在忆秋年眼中,最好的徒弟当然是他家的洛子商,但他绝不会对有为的大好青年吝惜赞赏。能够看到优秀的新人脱颖而出,这才是作为前辈应做的事。

    夜沧澜眼中的淡然,也可以说是漠然,让他第一次觉得,不被人注意也是很好的。名人其实也普通人,不论出身魔界,还是人界。只是一旦站在了某处顶点,便失去了那个资格。习惯了躲避出现时众人瞩目的注视。

    “……”

    “……”

    似乎……我们不是来对视的。

    风之痕默默地看着夜沧澜,夜沧澜也不肯打破这个沉默,无奈,总是有人需要开这个口:“你寻我何事。”

    “独孤遗恨与诛天之死有关,却又未必有关。”

    她的反应瞬间让风之痕明白了他和忆秋年之间的相处模式是怎样的,一问一答,没有问……就没有回答。只是今天,似乎位置调换了一下。

    她想说,独孤遗恨或许并非为杀死诛天的真凶,但却在这个时候出现,是否会是有心人的安排?

    又有谁会如此无聊,顶着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这般高调地出现在众人之前。若想表露身份,只要大喊一声‘我便是杀死诛天的人’,岂不是更快?

    仅仅是曲临江边那一次匆匆而逝,留在眼前的孤舟,独歌,苦酒,每一种,都是有苦说不出的愁。

    “为何对我说这些。”

    “你是诛天挚友,天策王朝无人能挡你手中剑。无谓的牺牲谁都不想看到,这点你该比我更清楚。”

    若杀人者不是独孤遗恨,风之痕迁怒,天策王朝承受不起。

    “你不怕我?”

    风之痕忽然很好奇,她在他的名字之后,并未加缀上前辈二字,听在他耳中,虽是不显狂妄,只觉得,人与人之间,便是该如此才最轻松。但他想知道,是什么心态,让她无所畏惧。

    “论武功,你比我高出太多,想要杀我,易如反掌。既然来了,我便没想过怕这个字。”只论武功,不论身份,不论年纪。

    目不转睛的盯着夜沧澜的脸,风之痕想要从中找出些破绽,冷静情绪之中隐藏的破绽。这对一个除了剑法外心如止水的人来说,很是罕见:“你想为天策王朝出头?”

    夜沧澜就好像一块晶莹剔透的黑水晶,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闪烁着异样的光滑:“如同你对诛天生死。”

    这算是从侧面回答了他的话,也算是承认了……对天策王朝那些笨蛋的心情。长时间和这些恨不得对人掏心掏肺的家伙处在一起,便会不自觉地被他们当成同伴,然后可耻地受到影响。

    不论是屈世途,照世明灯,乱世狂刀,还是步双极,当她发现,不知不觉间她身边出现了很多这样那样的傻瓜时,她已经数不清楚那个数目了。

    突然——

    一股不同寻常的杀气自半山峰毫不掩饰而来,那是两道打着呼啸的凌厉刀风,有些像回旋刃。立刻,夜沧澜想到了杀死孤寂苍狼的凶器。而那刀风,竟是将她与风之痕同时笼罩在其中。只是,不见威力。

    “风之痕!听着!钢翼飞猿在此命令你,不许对杀害诛天的人下手!否则,死无葬身!”

    一个浑身钢甲,背生一队钢翼的猿人,目露凶光,警告着风之痕。

    奇怪的,风之痕竟然纵声长笑:“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哼!”

    钢翼飞猿怒火顿生,只见钢翼飞旋,疾似迅雷,快如急雨,招招直取风之痕,而风之痕剑不出鞘,身幻无数重影,纵使无情杀式连环逼命,也近不得风之痕一片衣角。利光交错之后,风之痕依然傲立风间。

    钢翼飞猿却是不知方才风之痕并未出手:“魔流剑风之痕,出剑吧!”

    “你不值得我出剑。”一个连自身实力都看不透的人,又怎会值得魔流剑出鞘。

    钢翼飞猿的自信,来得好没道理:“夸口!风之痕,我警告你,杀死诛天的人,不准你杀他!”

    “他是你的朋友?”

    “没错。”

    “由你的身手,我开始怀疑你的朋友是否有能杀诛天的实力。”要是诛天真能被这种层次的人杀死,那他又怎有可能统领魔剑道这许多年。

    不知天高地厚,便是钢翼飞猿如今的表现:“哼,如果我真要杀你,你早就没命了!”说罢,又是两片钢刀回旋而过,绕过风之痕,击碎了他身后的巨石。

    “动与静,可是天渊之别。”

    纯粹的力量,并不能成为所谓的高手,修炼到风之痕的这个境界,力量于他而言,已然成了辅助。

    “等你拔出魔流剑,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钢翼飞猿仍是认为风之痕的实力不如他,那只是他的虚张声势而已。

    “孤迹苍狼,是你杀的。”

    短短八个字,夜沧澜已攻至钢翼飞猿身前,她的速度虽然不及风之痕,却足以让钢翼飞猿眼花缭乱,自顾不暇。他甚至不明白,夜沧澜是如何将这把大到离谱的刀,舞动得如此迅疾。

    “孤迹苍狼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查诛天生死的人,都得死!”

    “笑话,偷袭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将其致死,你以为,你有多高尚!莫非,你以为,你杀了人,便不需要偿命么!”她和孤迹苍狼不熟,只是因为鹫默心,才会有如此愤怒。

    “哼,这些我统统不管,总之,你们不许再插手这件事!”

    眼见不是对手,钢翼飞猿却是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他只是将责任归咎于重新换过的这两柄钢刀尚未使用熟练而不趁手。呼啸了一声,煽动着背后双翼,一边留下警告一边离开。

    “你对速度和力量的掌握,令人满意。”

    高处不胜寒的感触,让风之痕对具有成长力的人格外看重。或许她会成为未来的对手,或许一辈子不可能达到他的地步,只是现在,让人觉得可喜。

    钢翼飞猿的出现,在他眼中只是一场闹剧,那份价值,比不上他亲眼见到夜沧澜的天赋更高。

    “……”

    风之痕眼见夜沧澜突然身躯一颤,夜澜刃落地,人向前倒下,出于本能接住了她,而后,她双手紧紧按住胸口,面色青白交错,下唇因强忍剧痛而咬出血来。这还不算,风之痕清晰地看到,她的脸上,手上,正以可怕的速度蔓延着黑色的可怖咒印。

    尽管心中存有疑惑,风之痕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只是,他虽有心以运功护住她的心脉,但却惊异地发现,这种方法,不单没有效果,反而……连同自己的内力一并被吸收。

    这是……怎么回事?

    盯着那陌生中带有些许熟悉的魔纹咒印,风之痕能够判断出,这是出自魔界的某种术法,可具体为何,他对此并不专精,自是分辨不出。

    但这人……罢了,人是在他这伤的,少不得要亲自走一趟腾龙殿了。

    这样便敢杀我?笑话。

    夜沧澜面色一凛,推开风之痕,却是不肯要他相助:“转告忆秋年,冥河画匠之言,不可全信,不可不信。”这是她欠忆秋年的,她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逞强,不是现在该做的事。风之痕从她身上看到了黑衣白衣两个人的不同特质,也可以说是……综合体,既冷淡,又傲娇……

    “吾送你回腾龙殿。”

    便是这一句话,也足够了。对他而言,忆秋年是他这辈子唯一承认的对手,朋友。何况,即便夜沧澜不是为此而来,他也不会坐视孤独峰之上,会有人如此放肆。然而……他从魔界脱离的太久。天策真龙手下能人辈出,或许能有人认出这咒印为何。而他,也会让白衣去追查。

    走的时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回来的时候却是满身的咒印奄奄一息。风之痕亲手将人交给照世明灯,只留下一句去魔界找线索便离开。

    天策王朝这群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夜沧澜的状况不可能再坏下去。那咒印,在吸收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便不再吞噬,不知是咒印本身便是为了折磨她,还是并不完整。

    无奈之下,照世明灯也只好请来了归隐的白无垢,这并不是让他涉足红尘,只是来辨认,咒术是否出自魔界。

    “此咒的确出自魔界,但并非源于魔界。”

    白无垢的话虽然有些混乱,但能让人明白。出自和源于,并不一样。

    “白先生可知此咒特性?”

    “人是他同意离开的,这连一天都还没到,就出了如此变故,着实让照世明灯痛悔。他为何没有阻止夜沧澜离开,明明已经知道了冥河画匠的事,却因为她要求暂时不可对外讲出而隐瞒了事实,这些会没有联系么?如果他能坚持,是不是便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有所耳闻,但并不详细。此咒名为锁心噬骨咒,以被下咒之人的生辰八字,置于草人之上,和普通的巫咒术不同的是,锁心噬骨头咒如同它的名字,以魔气将人的心脏锁住,用咒印逐渐腐蚀血肉,及至骨头,消耗着中咒者的内力,生命,甚至是灵魂。期间的痛苦,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当这些都不再消耗,在沉睡中死亡。”

    “可她这状况,却是依然有内力……”在场都是高手,都能觉察到她体内还有没被消耗的内力,乱世狂刀最是心急,扯住白无垢问道。

    “这才是最重要的。”

    白无垢苦笑了一声,是在解答着乱世狂刀的疑问,也是为其他人解开疑惑:“这咒术,并非只需要生辰八字,比如夜姑娘此刻的状况。若是下咒人得到她的贴身之物,又或者是毛发,甚至是指甲片,也可成为媒介,那样,她不会因为被耗尽灵魂而死亡,而是持续着……昏迷之中咒印不发作,清醒之事极端痛苦的过程,直到被折磨致死。”

    “到底是谁和她有这么大仇怨!”乱世狂刀握住狮头宝刀,想要发作,但找不到发作的目标,很显然,这是一场敌人在暗他们在明的咒杀。

    屈世途一直在保持沉默,在乱世狂刀暴怒时拉住了他:“白先生,难道没有解决的方法么。”

    天策王朝中,不论少了谁,都不再完整。孤迹苍狼是因为他去西漠拜托,才白白丢失了性命,他不能再看着夜沧澜因此死的不明不白。

    “找到下咒人,用至圣之气毁去巫器,或者,杀掉下咒人。”

    白无垢说出的方法很简单,简单到让人不知该从何处寻找。

    出自魔界的咒印,自然只能从魔界中找寻痕迹。

    以夜沧澜为目标,自然是知晓夜沧澜在天策王朝中的地位,清楚她和其他人的关系,了解她的实力。她是王朝内最容易中招的人,也是众人在意的人。活的时间越久,越是习惯呵护后辈。而且,选择她下手,还可以让天策真龙乱了阵脚,这必然是了解天策真龙对夜沧澜格外看重。

    “步将军,你去哪。”

    听罢屈世途的分析,照世明灯手疾眼快地拉住了意欲冲出房间的步双极。

    “杀人。”

    “你有证据么。”

    冲动误事,最是不可取。再说,他此刻冲出去杀人,不正是让对方的目的得逞么。

    “可是,你要我什么都不做么!”步双极低吼了一声,挣开屈世途,要他站在这里无所为?那还不如让他去死。如果中咒的人是他该有多好,为什么偏偏会选中她!

    对方是想要逼他们尽心尽力寻找沙洲一字师啊。那个隐藏在独孤遗恨身后的人。现在他们益发相信,独孤遗恨是受人命令才会将杀死诛天的矛头引向他的身上。就在夜沧澜上孤独峰的那段时间,他们也得到了消息,独孤遗恨正式现身在寒月江,扬言表示除非他们能找到沙舟一字师,否则就不要想得到真相,并告诉他们,三天后的黄昏,孤舟会再行回寒月江,让他们用这三天的时间去找人。

    “冥河画匠的画是否会断人生死尚未查出,沧澜这里却是货真价实地中了魔咒!屈世途,你真的是想要解决此事么!”如果让他去杀人,或许能赌对那一半的机会,不去,便什么都没有了!

    屈世途低声劝慰道:“我们不能这么做。步将军,这是王朝,你贸然出手,万一赌错了呢?又是白送一条命。”

    “你!”

    步双极才想无视他的劝阻,便立刻被打断了,不是别人劝他,而是夜沧澜有了变化。

    “沧澜啊,她若是出声痛呼,或许还能好些,如此硬扛,只怕会有咬舌的危险。”

    她怎么可以死硬到这个地步。虽然哀鸣是弱者的行为,可确实能够相对减缓痛苦,偏偏……这是一个死都不愿示弱的人。

    “那还不如死。”

    之前白无垢便说了,她只有在咒印发作的时候,才会清醒,这回答,在众人意料之中。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夜沧澜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束手无策让我生不如死!”

    管不了还有其他人在房间之中,步双极看着满脸咒印缭绕的她,一把将她抱住:“我能做什么,你说。你什么都不需要我们做,却一直在为我们做事。你以为你是神吗?你以为你自己能解决一切吗?掩藏你的心事你的决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知道你不想成为累赘,可你有话不说,造成了你现在的样子,你要我去找谁!”

    屈世途向其他人打了个眼色,纷纷退出了房间。现在夜沧澜这样不可能好转,也不可能再坏,他们都堵在这里也会影响休息,还不如把空间留给这两人算了。

    “步双极!”

    夜沧澜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微微一变,整个脸上就彷佛覆盖了一层寒霜,冷喝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够了!!”步双极已然是怒火攻心,一点也不放松力道,让本就虚弱的夜沧澜根本挣扎不得,“你看看你的身边!你觉得让这么多人为你担心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你明明决定将自己融入进来,为什么还坚持着根本没有必要的尊严!如果咒术解除不了,你想就这么输了么!你想看着我陪你一起去死么!”

    半是被他吼的发呆,半是被剧痛阵阵袭上心头,她不必照镜子也能感觉出,身上的咒印也在阵阵缩紧,凌迟切割着整个躯体:“步双极!我不用你来教!”

    步双极呆呆地看着她,顺着咒印渗透着血丝,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如同浴血一般,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能对她吼出来:“是,你不用我教,我只想让血止住,别流了!”擦去的鲜血远远没有溢出的速度快,为什么封住穴道也无法将其减慢,难道只能等着这个阶段的折磨过去么,到底还有什么样的酷刑等着她,沙舟一字师,三天已经过去了一天半,剩下的一天半,他们有机会找到么!明知这是被利用,但却是心甘情愿成为敌人的枪手。只要能让她解除咒术,便是葬送了天下又有何妨?

    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不同于温热鲜血的冰冷液体滴落,夜沧澜抬起头,惊愕地看着眼泪不住滑落的步双极:“你……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步双极一语不发,只是将她抱的更紧了。各种苦涩的无力充斥在他心头,武功高有什么用,杀人多有什么用,真正到紧要关头,他却什么都做不到,难道,他必须一辈子活在瞻前顾后中么!难道他必须一辈子活在各种顾及中么!有些人,不能杀,有些人,却是不能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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