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色席地。风轻悠悠地拂起了街边垂下的树木，扰乱了花木的清幽，摇曳着屋檐下的灯笼，吹得长幡飒飒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尤为刺耳。
长街尽头传来了马蹄声，踏碎了一城的寂寥。
马蹄声由远而近，至了李家府门前，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已有人迎上前来，神态谦恭施礼将马缰绳接了过去。身着粉衣的婢女提着灯笼，温声细语在前头引路。灯笼的光在地上投下点点橘黄色的光影，在这夜里显得颇为孤寂。
绕过了影壁，便听到那边的屋檐下传来爽朗的笑声，一年长的男子从屋内走了出来，捋着花白的胡须，朗声笑道：“柳大人今夜怎得有空来府上？快请里边坐。”
这入李府的二人自是柳絮和林濛，他们得了初九的消息，便急急往李府赶了过来，这个时候薛南风也已绕过元贞的药铺，翻过了李家后院的墙。
柳絮眉头轻挑，摇头笑道：“突然讨扰李老先生，柳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老先生竟还亲自来迎，是柳某的荣幸。”说着话，他已与林濛入了华庭。
柳絮要来李府是突然的决定，并没有提前告知。可是，李家在城中眼线颇多，柳絮一出府衙，李啸这边已然得到了消息，早就命人备着了。不过，他也不好做的那么明显，茶水是在柳絮落座后奉上的。至于门口引路的婢女，是一直都在的，这一点柳絮自己知道，便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众人落座后，婢女奉茶，桌角薰炉中焚香，屋内一片清雅。
李啸双目炯炯有神，脸颊红润，若不是那头发与胡须花白，恐没人能瞧出他今年已是七十八岁的高龄。一身的靛蓝色长衫，衬得他气质淡然，与那寻常铸造师简直天壤之别。
茶点上桌，李啸朝身侧伺候的诸人摆了摆手，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都下去吧。”
众人施礼，纷纷退出了屋子，华庭之中便也只余下了他们三人。
李啸端着茶盏浅浅啜了一口，笑盈盈地看着柳絮，眼中含着精光，“柳大人突然到访，可是那夜潜入府中的贼人有了眉目？”
柳絮见他问到这个，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叹息。
“哎……本官也是无奈，那贼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林捕头带着人愣是半点行踪也觅不到。说起来，本官倒是有个疑问，不知道老先生是否能为本官解答？”
“哦？柳大人有何疑问不妨直说。”
李啸面不改色，仍旧浅浅笑着，端着茶盏的动作都未改半分，目光落在柳絮身上。
柳絮一边唇角勾起，言道：“本官身为洛阳的父母官，这些年洛阳在本官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生活还算富足，谈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也鲜少有盗匪出没。”
他略微停顿了下，抬眉迎上了李啸的目光。
“洛阳原是楚歌州的京都，城中住着的大多都是权臣和士族，李家虽不能算士族，可在江湖上地位斐然，有谁敢打你们的主意？这一个月来少说也有三次了吧。”
柳絮的语速很慢，说话的时候目光中带着笑意，不像是质问，更多的好像是因为好奇，有感而发。
李啸眉头微微拢了一下，笑道：“柳大人这话问得奇怪，老夫也很纳闷。这事情本不想惊动府衙，可是每次出事，柳大人总也在府中做客，倒是让老夫十分的为难了。”
李啸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柳絮提到的那三次有贼人入府的事，偏不巧每次柳絮都在。起先的时候，他倒没觉得什么，可第二次的时候他便觉得不对了。
这事情，他暗中让人盘问过，得知是有人提醒李秋成，请柳絮和林濛入府。毕竟，这扬剑大会虽是江湖盛事，可到底是在洛阳，而柳絮是洛阳知府，城中的一切事务和百姓的安危皆在他身，扬剑大会的事情自是要与他商量，有些事情更不能隐瞒。
本来，李啸觉得李秋成是多此一举，扬剑大会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了李秋然，可后来想想，李秋成这么做也并没有错。这个孙子看似憨厚，但做起事情来倒也周全。只是，让他疑惑的是，这给李秋成出主意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让人细细查问过，可却问不出半点的线索。
这会儿听柳絮特意问起了李家的事情，李啸心中是有些许疑惑的。他知道，柳絮和李秋然是有些关系，但也不算至交，跟李秋成更没有半点的交情。就算是为了扬剑大会的事情，依着柳絮的处事风格，应该去找的是李秋然，而非李秋成。
柳絮闻声，眉头轻挑，言道：“听李老先生这意思，好像是在怪责本官入府？”
他轻声笑了起来，言语间颇有几分的不悦。
“你们李家搞什么扬剑大会，引得江湖人入城，城中百姓忧心忡忡，生怕发生江湖械斗死了人。本官更是日夜不得安睡，林捕头忙前忙后。你李家不念一句好也就罢了，倒好问本官这样的问题。莫不是，你李老先生觉得，这些事情都是本官指使？”
柳絮没有给李啸任何说话的机会，他声音又冷了几分，鼻间哼了声。
“本官容你们李家举办扬剑大会，是因你李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念你是江湖前辈。若是本官不答应，你们这扬剑大会……能办成？”
说完这话，柳絮淡淡笑着看向李啸，摇头道：“本官也喜欢江湖，喜欢江湖那些人的肆意潇洒。可你别忘了，本官是洛阳知府，同样也是东岳的亲王。”
李啸脸色不佳，端着茶盏一直没有说话。
屋内气氛颇有些尴尬，倒也不是李啸怕了柳絮的身份，又或是柳絮怕惹是非，而是他们两人在思索一件事情。那便是……柳絮今夜入李府的缘由。
柳絮答应顾季长答应的很爽快，他也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入李府。原本柳絮以为来见他的会是李秋成，却没想到来得竟是李啸，本来想好的话，竟然一时不想说了。
李啸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他疑惑的是柳絮的来意，更加不明白的是，为何柳絮今日在见过了顾季长之后突然到访李家。难道，他们二人之间达成了什么别的目的？
李家发生的事情，不论大小当然都逃不过李啸的眼睛，然而有些事情他能说，有些事情他不能说，便也只能与柳絮这样打哈哈。饶是他是江湖前辈，可正如柳絮说的那般，他惹不起眼前这个人。
李啸暗暗叹了口气，将杯盏中的热茶饮尽，声音沉沉。
“那么，柳大人今夜到府上到底是为何？难道，我李府今夜又会有盗贼潜入？”
柳絮听到这话笑了起来，摆手道：“本官是来找二公子李秋成。听闻他今日与京都来的秦家大小姐秦婓秘密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