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洵听着他们二人的话，始终还沉浸在悲伤里。
宋榭将他拥入了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缓缓摇头。“我们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莫要让这件事成为你心头的重担，这样不值当。”
元洵止住了哭声，仰头看着宋榭，又看看顾季长，见他们眼中都是关切，真的没有半点的怪责之意，又一次哭了，泪水沾惹了衣襟。
凌羽坐在隔壁屋子的窗台上，看着往西移去的日头，眉头挑起，嘴角扯出一丝笑。
他是佩服元洵的。这个孩子做事情果断，就算是他不明白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在哪，可他没有半分的犹豫。做了就是做了，也勇于承认，并未因此而退缩。
人生于世，哪怕是个恶人，也要活得坦坦荡荡。
江湖上这样的人很少，就算是正派的侠客，也鲜少有这样敢承认自己做过的错事。人们之所以称苍溟为毒圣，就是因为这个人坏的恰如其分，却也光明磊落。
试问，世上有几人能担得起这个“圣”字？
元洵的情绪在顾季长和宋榭的劝慰下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扯着宋榭的胳膊，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姑姑和阑衣哥哥真的不怪我吗？”
宋榭轻轻点头，“不怪。”
元洵敛着眉头，吸了吸鼻子，应声道：“洵儿知错了，以后做事定当思虑再三。”
顾季长见他不哭了，总算是松了口气，心中暗道：鬼知道我多怕小孩子哭闹……
宋榭抱着元洵又哄了一阵，见他哭得衣衫上到处都是眼泪和鼻涕，便招呼着顾季长和凌羽，打算上街去给他买几套换洗的衣衫。至于李秋雨的尸体，自是让初九送到了府衙去。
府衙中，柳絮正在书写结案陈词，听到有声音，抬头就看到初九将一个麻袋放在了屋外的台阶上。
柳絮凝眉，将手中的笔搁下。“这是作甚？”
初九向他施礼，应声道：“李秋雨死了。我家公子的意思，她已出嫁为人妇，这尸体自是得送回相知门，此事还得劳烦柳大人。”
“死了……”
柳絮盯着初九，神情复杂。“阑衣不是说不会要她的命吗？”
初九摊手，“她伤太重，我家公子还没来得及问她，人就已经死了。对了，公子还让我给大人带一句话，那程浣几人已经料理干净，大人只需要结案就好。”
听到这话，柳絮颇有些不乐意了，双手抱在胸前，扬着下巴。
“顾阑衣他还真会命令人做事。这案子背后牵扯那么多，他倒是把自己给扒拉了个干净，所有的苦差事都交给我了。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初九暗暗发笑，拱手道：“话已带到，属下告退。”
言罢，身形一转人已落在了墙头上，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柳絮站在台阶上恨得牙痒痒，可是一想这事情都是自己先前许诺顾季长的。而且，他将宋榭的事情捅到了柳徵那里，顾季长肯定得从别的地方找回来。
这不，报应来了。
林濛端着厨房刚刚煮好的银耳莲子羹从那边走了过来，见台阶上放着个麻袋，似乎装的是个人，疑惑道：“大人，怎么有个麻袋啊？”
柳絮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顾季长给的回礼。”
回礼？
林濛眉头一挑，脚下步子又快了些，却听柳絮又说道：“是李秋雨的尸体，等我将结案陈词写好，全城昭告，你带着我的书信把尸体送到相知门的分堂去。”
李秋雨的尸体……
林濛闻言端着盘子的手一抖，脱口而出道：“这顾季长为免也太……”
话还没说完，柳絮却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摇头道：“不是他的错。去吧。”
林濛只能将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将银耳莲子羹放在桌上后，便悄然退了下去。
柳絮慢悠悠吸了口气，转身进了屋中。
夏日的午后天气仍旧有些溽热，室内虽然放了冰块降温，可这事情又多，柳絮仍旧有些头昏脑胀。见桌上的银耳莲子羹温热，便也端了起来，拿着勺子舀着。
“大人！出命案了！”
柳絮口中的羹还未咽下去，就听门口传来一声疾呼，呛得他直咳嗽。
那刚写好的折子，被他一口羹喷的直接糊掉了……
一衙役冲进了屋中，急急道：“大人，城北的张家村出人命案了，死了五个人。”
柳絮一手拿着勺，一手端着碗，看着糊掉的折子，又看看俯身立在那边的衙役，嘴角直抽抽。可一听到死了五个人，脸上不由得多了丝担忧和焦虑。
“咚”
碗和勺子落在了桌上，柳絮随手捞起一侧放着的兵刃，拽着那人就往外头去了。
宋榭抱着元洵，顾季长牵着凌羽，四人走在街上，男的英俊潇洒，女的艳丽无双，怀中的孩童圆润可爱，牵着的那个更是古灵精怪，怎么看都像爹娘带着两个孩童上街游玩。
有女子看到顾季长，目光却落在了身侧的宋榭身上，眼间流露羡慕与妒忌。也有人痴痴地看着宋榭，她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色，却能够将人的目光紧紧吸引住，似乎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光芒。
有人凑上前来，逗弄着元洵，朝顾季长和宋榭说道：“二位，我家有上好的蜜饯果子，要不要给小公子来一点啊？”
一听到吃的，元洵的眼睛登时亮了，疯狂的点头。“要吃！”
宋榭看着元洵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又低头看了眼他圆滚滚的肚皮，眉头拧在了一起。“你已经吃了很多了，再吃甜食牙齿是会掉光的。”
元凌仰头，“是啊，牙齿里会长虫子的。”
“啊！那我不吃了！”
元洵连忙捂住嘴巴，朝那人摇头。
那人方才只觉得这娃娃圆润可爱的很，这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这不是元大夫家的小公子吗？”
一句话，似是落入湖中的石子，登时激起了千层浪。
街上的百姓大多数驻足，朝着宋榭一行人看了过来。人群中议论声纷纷，大多数说的都是为何元洵会跟几个陌生人在一起，还有元贞怎么就杀了李家的老夫人……
这些话落入了宋榭的耳中，她低头看向了怀里的元洵，却见那小人儿脸上神情没有半点的变化。
顾季长若有所思，凌羽也没有出声解释。
那人见元洵几人不说话，往后退了几步，手摸着下巴，寻思道：“元大夫为人一向宽厚，难道是受了别人挑唆，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真的让人另眼相看啊。”
他的神情没有半点的恶意，可这话中却带着几分别的意思，听了让人很不舒服。
元洵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朝那人微微笑了笑。
“我年纪虽然小，可我也知道‘事出有因’这个词。我爹为什么杀李家老夫人，想必柳大人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说法，你们也不必这样冷嘲热讽。”
他这话的时候，那模样和语气完全就是个大人。
周围的那些人闻言，霎那间一片哗然。
有人嗤之以鼻，冷冷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思竟然这么歹毒。父亲杀了人，你还有心思跟别人上街说笑，真没看来啊……”
有人若有所思，点头道：“这话也没错。杀人偿命，听说元大夫也死了。元小公子没事，说明这事情跟他没有关系，咱们还是别瞎猜了。”
“谁知道呢……”
各种声音涌入了耳中，元洵脸色未变，只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嘲笑他们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