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没有再说话，寻思着宋榭和顾季长到底什么时候能来。他现在可以确定，柳徵没有让宋榭入朝的心思，倒是为秦家翻案这件事，未必就没有机会。
柳徵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啜着，神色又恢复到了之前那样。
夜色越来越暗，顾季长和宋榭两人入了府衙，一路由衙役领着到了后院。远远地便看到书房内灯火通明，窗户上投出两个人的剪影。一人低眉沉思，一人端着茶盏。
宋榭眉头微拢，扯了下顾季长的衣袖。——我有些担忧。
顾季长微微一笑，摇头。——不用担心，他不会拿你怎样。
宋榭看着他的脸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点了点头，抬脚继续朝前走去。
到了屋门口，二人站在了屋檐下等着衙役通禀。
“大人，顾公子和宋姑娘到了。”
衙役声音恭敬，微微俯身。
“进来吧。”
屋内传出柳徵的声音，顾季长眉头一挑，与宋榭十指紧扣推开了屋门。
风从敞开的门外卷了进去，摇曳着桌上的烛火。桌前的人抬眉，目光从二人身上掠了过去，最后落在了紧紧握着的手上，忽而就笑了。
“你终于找到你的心有所属。”
柳徵放下了茶盏，眉宇间带着笑意，朝顾季长招了招手。“顾家有很多事情要忙吗？最近也不见你入宫，我倒是很怀念初见的时候，你我秉烛夜谈，畅饮美酒……”
顾季长微微俯身，朝着柳徵一拜，笑道：“君王有命，阑衣自当遵从。”
柳徵闻声摆手，“坐下说话吧，这不是在宫里，无须那般拘谨。”
宋榭朝着柳徵拜了下，声音清浅。“民女宋榭拜见圣上。”
意外的是，柳徵却没有即刻让她起身，反而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转头向谢瑾说道：“这我可得说你了，谁敢才与我说宋姑娘性子坦率，怎得见了我就好似换了个人？”
谢瑾无语望天，心道：谁让你是皇帝呢。
顾季长径直走到了宋榭身边，挽着她的胳膊，与她在一侧落座，笑道：“圣上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您是帝王，百姓见了你不得行李？我没规矩，我家阿音可不行。”
柳徵眉头拢了拢，“哎……我也不想啊。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一个。”
这话听着好似在赌气，哪像是个君王说的。
宋榭眼睛余光从柳徵脸上划了过去，眼底闪过一丝寒意。是他，正是因为这个看似随和的人，秦家一门百余口皆死于非命，连个墓碑都没有……
顾季长察觉到宋榭有意，轻轻敲了下她的手背，摇头。
宋榭敛目，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绪平稳一些，出声道：“不知圣上召见民女，所为何事？”
柳徵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宋榭的身上，端详了一番后，言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听闻柳絮说你胆色过人，心细如发，做事干脆，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我心中好奇，便也想看看阑衣到底找了个怎样的女子，做他顾家的主母。”
说着，柳徵自个倒是先笑了起来。
“柳絮说你是个很适合入朝堂的人，可依我看来，到底是差了些火候。女子嘛，总归是要嫁人为妻，相夫教子的。日后，你若是与阑衣成亲，孤王必送上厚礼。”
听到柳徵这些话，宋榭浅浅一笑，朝他微微颌首。“民女谢过圣上。”
顾季长一直没有开口，仔细观察者柳徵的神情。今夜柳徵召见，真正要见的人是宋榭而非他。有些话，宋榭可以说，但他不能说。
谢瑾朝顾季长看了一眼，示意他静观其变。
柳徵沉了沉心思，忽而凝眉看着宋榭，声音幽幽。“你……看着很面善。宋姑娘家中可还有其他亲人？”
宋榭摇头，应声道：“民女是孤儿，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柳徵“哦”了声，“这样啊。”
他将茶盏放在了桌上，笑的意味深长。“十八年前，东西两陆大乱，我率领众人平反战乱，统一天下。可，天下大定，总有些事情要做，有些人要杀。秦家……”
柳徵眼睛余光从宋榭的脸上掠过，留意着她的神情。
“赤羽军是我的亲卫，秦冬济是个怎样的人，我清楚的很。可惜啊，陈玄正将那些证据堆在我的面前，让我不得不做了决定。秦家，到底是被冤枉的，还是真的有谋反之意，我不清楚。”
宋榭万万没有料到柳徵竟然如此的直接，这才见面就说起了秦家灭门之事，可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毕竟，这件事情能否翻案，皆在柳徵一念之间。
谢瑾和顾季长两人相视一眼，眉头拧在了一起，都猜不透柳徵到底是何意思。
柳徵暗暗叹了口气，脸上显露出一丝疲惫。那是上了年纪的人才有的神态，他整个人发软，虽然坐的很直，可是全身好似没有一丁点的力气。
“你……很像秦冬济的夫人。”
许久，柳徵说了这么一句。
宋榭略显得有些诧异，与柳徵的目光对上，“哦？那倒是民女的荣幸。只是，秦家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圣上说这些，难道是想告诉我，我是秦家的人？”
说着话，宋榭兀自笑了起来。
“若我真是秦家之后，那我与圣上可是有着血海深仇。圣上召见我，就不怕我忽然出手？”
这话是笑着说的，神情风轻云淡，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可是，这话说给的是天下的君王，落入耳中总有些刺耳。偏偏，柳徵却毫无反应。
顾季长的心都提到了嗓门眼，握着宋榭的手又紧了几分。
谢瑾只觉得背上发冷，嘴角的肌肉直抽搐，已经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震惊了。他看着宋榭，忽而对她又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女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你不会，因为你不是秦家的后人。”
很久之后，柳徵打破了一屋子的沉默。
他伸手搔了搔鬓角，直视着宋榭的眼睛。“你不会出手，因为你不是冷血的人。你不会看着好不容易才太平的天下又起战火，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更何况，你也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不顾一切。”
柳徵说完这话，一边眉头挑起。
“秦家一门百余口皆被斩杀，没有留下活口。就算朝中有人心疑那桩案子，也不该是你。若真到了某一日，有人要为秦家翻案，那也得证据确凿。”
顾季长心中直打鼓，完全没弄明白柳徵说这些话到底是何目的。
谢瑾眉头紧蹙，看着柳徵却已明白了他的心思。
都说帝王心思难测，这个人将宋榭的所有路子都给堵死了。他说秦家没有活口，宋榭不是秦冬济的后人，那么宋榭便也没有理由去做这些事情。而她，也不必入朝，更不用担负秦家的仇恨。
可是，宋榭绝对不会这么想。
顾季长看了眼谢瑾，便也知道了他的想法。然而，他明白，这一切不过都是柳徵的权宜之计。
他要的，只是眼下东岳的太平。
哪怕柳翎等人如何的搅弄风云，只要当年棣棠之乱的事情不爆出，那么江山依旧是他柳家的。
宋榭思绪万千，侧头看了眼顾季长，见他眉头深锁，脸上神情不断变化，便笑道：“果然这天下之主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她略微顿了下，挑眉。“圣上能将鬼溪族变成苍龙卫，就这份心思也非常人能及。圣上今日所言，宋榭一定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柳徵敛眉，眯眼，“哦，你竟也知道苍龙卫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