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上的火烧的很旺，药罐里噗嗤嗤冒着热气，顶着盖子一下一下地跳着。屋内水雾弥漫，四处都是药味。外头不知何时又落了雪，飘飘洒洒的，被风吹得杂乱无章。
顾季长手握着扇子，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心思却不知道早就飘向了何处。
从薛南风和白语尘的反应来看，这几个人之间肯定是相识已久，而非宋榭说的那般是前些年认识的。那么，是什么时候相识呢？
顾季长觉得，白语尘有可能对宋榭隐瞒了很多。他……极有可能与薛南风一样曾经，或者说一直都是神族的人。只是，如今这世道，神族早已陨落，没有人会相信神族还有人活着。
这样想，倒是有很多的事情能解释得通了。
秦家灭门，看似是被陈玄正又或他人构陷，可据他所知，这其中似乎还有玄武剑的缘由。玄武剑原本是秦无垢的佩剑，但当年顾臻死后，秦无垢将此剑掩埋，再也没有用过。时光荏苒，玄武剑出世，最后落到了秦冬济的手里。那是一柄神兵，任谁都会觊觎。
更何况，传闻中玄武剑乃是王者之剑，历代的主人不是将军，便是皇室中人。这些人有的称霸天下，有的号令武林。那时候柳徵初登大宝，朝局不稳，外敌环伺，勾结外敌这罪名，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将这事情掩盖。不论是杀鸡儆猴也罢，还是为了巩固帝位，柳徵到底是默许了。
秦家遭此大难，白语尘带走了宋榭。现在看来，这并非是因他和秦冬济的交情，有可能是早有预谋。换而言之，白语尘和秦冬济相识，目的就是宋榭。
也就是说，白语尘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宋榭的身份。当然，这个所谓的身份，并非是说她是秦冬济的女儿，而是另外的原因。
这个原因……
想到这里，顾季长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那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许多梦里的画面又再次出现，他手上的动作停滞，呆愣愣地靠在椅背上，双眼一片空洞。
是这样吗？
顾季长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可越是问，越发地觉得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他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吞下一口唾沫，脸色有些难看。
如果真是自己想的这样，白语尘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宋榭，那自己和宋榭之间的纠葛应该很早之前就有了。这份纠葛，与他们的梦境有关。
那个梦……是抚仙宫沉没之前的。
突的，顾季长一下子站起身来，将扇子拍在了桌上，转身奔回了自己屋中。翻了半天的行囊，将一本书册扔在了桌上，而后快速地翻着，神情不断地变化。
看着那本书上所绘的图案和记录，顾季长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书中绘着的抚仙宫重重楼阁与他和宋榭梦境里看到的一般无二，且上头记录着当年抚仙宫五院院首以及各院长老和宫主的名字，所用兵刃，善使的功夫。
那一页赫然写着：菡萏院院首白语尘，字辨音，兵刃乌昙重莲……
再往后翻一页，那里写的清楚。——烟霞院院首薛锦衣，字南风，兵刃未名笛。
白语尘，白辨音……希音……
顾季长将这几个名字低低念了很多遍，手开始微微颤抖，脸色有些煞白。
若宋榭的师父就是抚仙宫菡萏院院首，那，当年抚仙宫全军覆灭之时，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他记得清楚，师父说过，那一场战乱中，抚仙宫没有活口。
见到薛南风，实在是个意外。
这件事情，顾季长后来给秦无垢去过信，经他确认，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抚仙宫没有活口，但是却漏掉了薛南风和柳惊鸢。柳惊鸢下落不明，但薛南风活着。
得知顾季长已经见过了薛南风，秦无垢是有些惊讶的。回信里他说道：薛南风这些年一直在找顾臻散落在凡尘的魂魄，同时也在找抚仙宫的幸存者，也可以说是白语尘死前以乌昙重莲护佑下来的魂灵……
魂灵。
这个词在顾季长的脑海里转了又转，寻思间他的四肢变得冰冷。
是了，当年正邪两道一场较量，有人勾结魔宗毁了抚仙宫，白语尘在紧要关头以毕生所学催动了乌昙重莲，护住了抚仙宫，使之跌下二十三重天落入了翻云海中，再也不见天日。
乌昙重莲乃是仙家重器，那场战事发生之际，白语尘的修为已至灵境，又或隐境，仙魔两道几乎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抚仙宫之中他的悟性最好，宫主风夜北也曾有意想将宫主之位传给他。以他这样的修为，护下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薛南风是五院院首之一，当年的修为至玄境，而其他几位院首以及长老的修为都不弱，即便是打斗中损耗很大，可有乌昙重莲护着，总归是有一线生机的。
薛南风活着，按着秦无垢的说法，柳惊鸢也活着。那么，这个白语尘可能真的是那个白语尘也说不定。只是，耗费了毕生的修为，就算活着也与之前大有不同。
那么，白语尘真的是他吗？
顾季长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将那书册合了起来。
这其中许多的事情仅凭他自己的猜测是无法让宋榭相信的，只会给她徒增烦恼而已。若是白语尘是那个白语尘，那云秋意和师父身边一直跟着的阿真，有可能都是当年的旧人。
这个结论，使顾季长震惊。
他咬了咬嘴唇，使劲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驱散，端着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后，忽然想起那边炉上还在煎药，便又慌忙跑去了隔壁。
薛南风一行人出了客栈往那边山崖奔去。
三人看着似乎并不着急，慢慢悠悠地，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闲聊着。云秋意眨巴着眼睛，想了半晌凝眉道：“宋姑娘都被捉了，师父你们怎么就不着急呢？”
薛南风抬手敲了下他的额头，温声笑道：“着急？着急做什么？”
他看向了远处的山脉，声音轻悠悠的。
“司雪衣无非就是想用阿音的血来喂白泽和玄龙，可他也不会贸贸然地动手。阿音的血是能助白泽和玄龙幻化人形，最终修为大成。可白泽和玄龙是神兽，要这么做麻烦不少。”
“嗯……”
薛南风思沉了下，扭头看向白语尘，笑的意味深长。
“你啊，找了这么些年，自己的事情都还没处理完，却又陷入这泥潭。你说，那司雪衣待会若是看到你，会是怎样的反应？”
白语尘摸了摸鼻子，风轻云淡地应声道：“这怎么能算是泥潭呢？这些事情都是因你我而起，却将后辈给祸害了。我们总得为他们做点什么，不是吗？”
说着，他笑了起来。
“他看到我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不过这事情恐怕也瞒不住了。顾季长想必已经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