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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第 153 章

    宋皎离开了京城这么多日子, 在出京之时甚至**瑭并不知情,但他一直忘不了在程子励出殡的那日,他坐在程府的内厅, 看着外头萧瑟冷雨时候的感觉。

    那瞬间, 他于初秋,察觉到来自十冬腊月的冰寒彻骨。

    先前恨她恨得非得你死我活,恨不得她即刻干净地从眼前消失。

    但直到宋皎真的离开了, 豫王突然发现, 一切都不对。

    也许是……太过后知后觉了吧。

    知道宋皎真的不在京内了,知道她这辈子也许都无法回京了,豫王的心里, 却越发地开始想念从前的那个宋夜光。

    那个总是随着自己鞍前马后, 笑眼盈盈, 善解人意, 体贴入微的夜光。

    真的是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初只道是寻常, 从前觉着习以为常的那些有她在跟前、和她相处的时光, 突然间都变得异常珍贵,令**瑭觉着不可思议。

    他有意无意地, 会留心有关她在外头的情形,她做了些什么, 人怎么样了。

    起初,豫王觉着宋皎很贱,明明她并不喜欢太子,却还跟太子搅在一起。

    到后来, 宋皎真的喜欢上太子, 而最贱的人仿佛变成了他自己, 因为他竟无法把她彻底的抛在脑后,没法将她彻底遗忘。

    许是……之前她实在是对他太好了吧。

    但为什么那会儿的自己,居然丝毫感觉都没有,甚至觉着一切都理所应当。

    直到宋皎不再对他好,而把那份热忱跟温柔给了别人,豫王才突然意识到,这不对。

    宋夜光,明明该是他的才对。

    那日,程残阳亲临王府。

    两人对坐,略寒暄了几句,说起太子那场如雷霆般来去的南行。

    **瑭刻意地避讳着不去提起宋皎,而程残阳也没有特意说宋皎如何。

    话到中途,程残阳淡淡道:“宋家最近不大太平。”

    豫王一愣,几乎没想起“宋家”是哪一门。

    自打宋皎出京后,他便把宋家扔在脑后,哪里在意宋家如何,此刻听程残阳提起,恍若隔世。

    豫王顿了顿:“哦,是怎么了?”

    程残阳道:“王爷还记得之前被太子殿下处置的那个朱姨娘么?”

    豫王道:“好好地,程大人怎么提起此人了?”

    程残阳缓缓道:“太子不至于为了一个糊涂妇人而大动干戈,那个妇人先前是自己跑去大理寺的,而在她离开宋府后,宋府上下也四处找寻此人,王爷猜想,这是什么原因?”

    **瑭心头一动,猛然想起了那天魏子谦来找自己,见了面却欲言又止地离开了。

    他忙道:“那日,魏家的人也来寻过本王,原说是天大的事,没想到见了本王却又一言不发地走了。难不成是跟那妇人有关?”

    程残阳一笑:“宋家还能有什么天大的事,无非便是夜光的身份罢了。想必是那妇人无意中得知了此事,想去大理寺出首,谁知太子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而魏子谦,自然也是想来求王爷相救的。”

    这个谜,直到现在才解开。

    豫王皱眉:“原来如此。对了,程师傅说最近宋府不大太平,难道……”他惊了惊:“也跟此事有关?”

    程残阳淡淡道:“嗯,夜光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豫王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瞒不住了,程残阳道:“微臣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要提醒王爷。”

    “是什么事?”

    “太子这趟出行,虽说是为了西南的水患跟匪祸等等,但未必能够让皇上全信。”

    豫王忙道:“你是说皇上会怀疑……夜光吗?”

    太子出京的事一透露,豫王就知道赵仪瑄是冲着宋皎而去的,程残阳自然也心知肚明,

    “皇上未必会想到夜光是女扮男装,但兴许会往别的地方去猜想,”程残阳确实是老谋深算,他道:“但毕竟纸包不住火。微臣寻思,皇上的猜疑心起,第一个就会向殿下旁敲侧击,毕竟夜光先前是跟着殿下的,所以殿下该趁着这个机会解开这个结。”

    豫王惊愕:“程大人是叫本王跟皇上坦白?”

    程残阳点头:“之前一直瞒着夜光的身份没有戳穿,一来是怕皇上容不得她,会对她不利;二来也担心连累王爷,所以才许她出京去,本以为一了百了,谁知太子偏又生事,皇上一定会起疑心的,再加上宋家那边儿……这件事已经是迫在眉睫了,如果王爷这会儿不坦白,就失去了先机,而且会被皇上怪罪。”

    豫王的心怦怦乱跳。

    之前宋皎跟太子走的那么近,他其实也发狠想过,有几次他几乎按捺不住想要捅破这层纸,大家一了百了,看怎么收场。

    但毕竟还是得顾虑,一旦揭穿了此事,宋皎会将如何,自己又将怎么跟皇帝解释?毕竟他也是早知道宋皎的身份的……且还有程残阳。

    如今竟是程残阳主动叫他跟皇帝坦白。

    豫王还有些迟疑。

    程残阳道:“王爷不必惊心,此刻正是天时地利,微臣猜想宋家的人一定会来寻王爷,王爷便可顺势挑破此事,而皇上……恐怕也会在近日召见王爷,倒要赶在皇上亲召之前,王爷先去禀明,这才滴水不漏,抢得先机。”

    豫王来不及问宋家的人为何会来寻自己,只盯着程残阳道:“那事情败露的话,夜光会如何?”

    程残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豫王有点心虚。

    但程残阳并没有说别的,而是默默地说道:“王爷,夜光现在,已经不归咱们管了,咱们也未必能管得了。太子殿下的意思……您还看不出来吗?”

    当初程残阳一心要把宋皎给豫王,豫王徘徊不要,如今……

    却是想要也要不成了。

    那会儿程残阳便觉着豫王必会后悔,此刻看豫王竟担心夜光的情形,果然他的预料成真。

    而程残阳再度料中的是,宋申吉很快地就跑到了豫王府。

    他惶惶不可终日而痛哭流涕的,向着豫王求饶,并且坦白宋皎的身份。

    前些日子,有关西南变局的消息在京城内流传,又听说皇帝大发雷霆,认定是巡按御史宋皎在搅乱西南,竟是随时要下旨严惩之态。

    宋申吉头大无比。

    他自己大病一场,没了朱姨娘,也没了宋洤,而宋皎跟宋明又都不在眼前。

    本来,魏氏觉着,经历过这些事后,宋申吉从此可能就收敛起来,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谁知自打宋皎去后不多久,清闲的日子没过两天,宋申吉便把他之前偷偷摸摸养在外面的外室给接了回来。

    起初宋申吉没将外室接回家里,不是因为忌惮魏氏或者别的,而纯粹是因为朱姨娘不好对付。

    如今心爱的姨娘没了,宋申吉虽然“痛苦”,但毕竟还有个外室,总算能够名正言顺地接回来了。

    最重要的是,这外室已经有了身孕,这让宋申吉重新燃起了希望。

    魏氏的心则彻底凉了。

    她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就是朱姨娘,朱姨娘跟宋洤都死了,她觉着自己或许是熬出头了。

    总算能够跟宋申吉好好地过日子,这个她从最初就选择的男人,到底能“从一而终”了。

    没想到,宋申吉真真的老当益壮,仿佛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随时地会变着花样地弄出别的女人来。

    这倒也罢了。

    又因为宋皎在西南所做的,宋申吉深怕连累到自己,且觉着宋皎一去再也不回,自己非但沾不了她的光不说,反而会被祸害,所以时不时想起来,都会对魏氏越发变本加厉的责骂。

    最让魏娘子受不了的是,宋申吉骂自己也就罢了,却连宋皎都没有放过,而且骂的花样百出,难听之极。

    魏氏几乎按捺不住,她忍耐了大半辈子,终究得不到宋申吉一声好,反而落了这么多的责难。

    不管是朱姨娘在,还是新外室进门,在宋申吉眼里,她跟宋皎,都像是仇人一般。

    当初她冒险让宋皎扮作男孩子,为自己跟魏家撑腰,宋皎又做的极为出色,本以为总该得一些宋申吉“父亲”般的疼宠吧。

    谁知非但并没有,反而是处处刁难。

    魏娘子泪如泉涌,但却并不是伤心,而是后悔。

    早知道这样,她就该豁出一切去,就算被休了又怎样,只带了宋皎回娘家去,吃糠咽菜,死活也挣扎出一条命来。

    如今,女儿被当做男人似的使唤,又被送出京中,在外头披荆斩棘跋山涉水的,谁知道宋皎受了多少苦,谁在意她的死活。

    本该最在意宋皎的,是她的父母,但她的母亲狠心地把她从小当男孩子教训,她的父亲却是动辄打骂,没有一刻的好脸色。

    魏氏大哭,为自己的愚蠢,也为女儿的可怜。

    她叫人收拾东西,要回永安镇魏家去。

    “你要走就走,我反而干净,”宋申吉很是厌恶:“只别在这儿给我丧声歪气的,老子还没有死,不必在这里哭丧,你要哭,也等那贱人死在外头再哭不迟。”

    魏氏听到这样的狠话,便忍着泪道:“夜光到底怎么着老爷了,你竟说出这种冷血的话,人说虎毒不食子,老爷你可真真的叫人心冷。”

    宋申吉咬牙,上前一步,想说又忍住。

    魏氏冷笑道:“我倒是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让夜光去当什么官儿,她在御史台的时候,老爷也跟着风光了不少,为何一点都不记得她的好,人人都知道,之前洤儿在的时候,跟夜光是一地一天,老爷却只管宠着洤儿,把夜光当作外人似的……我自问她从没有对不起这家里的,为什么老爷始终的……”

    “你还敢说,”宋申吉回头看看门口,又见屋内并无他人,便走到魏氏身前,他的表情变得狰狞:“你做的那件事当我不知道么?你还有脸质问我,她是什么样的小贱人,不自量力地去女扮男装!老子可跟你们担着干系呢,你还想叫我疼她?宋家明明只有洤儿是能继承香火的长子!我不偏宠洤儿,难道宠那个赔钱货?呸!我忍了这么多年没把你休了,没揭穿她,不就是因为她当着这个官儿么?如今倒好,她洤儿也不替我救,又跑去外头,这辈子也未必回来,我能沾到她什么光儿?这倒也罢了,她竟还要连累老子,你知不知道,外头都在说,她在西南闯了大祸,惹了皇上大怒,连宋家都要跟着她倒霉!”

    魏氏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在意的只有宋申吉说“小贱人,女扮男装”几个字,把底下的都忽略了。

    她瞪大双眼,断断续续,语不成声地:“你、你……你早就知道……?你什么时候……”

    宋申吉冷笑:“自作聪明的贱人,先前本以为她能攀上高枝儿,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先是得罪太子殿下,后又没了王爷这靠山,如今竟是什么也没捞着就从枝子上掉了下去,还要连累我们,她怎么不也一下生就死了干净!”

    魏氏扎了心:“够了!你不能这么咒夜光!”

    宋申吉一个耳光甩了过去:“我恨不得她死在外头干净!也不用连累宋家了!”

    魏氏长嚎了声,挥手乱打过来:“你住口!丧尽天良的东西……”

    宋申吉轻易地将她推倒下在地,啐道:“别惹我,惹急了,连你也一并弄死!”

    魏氏觉着他话头不对:“你说什么?”

    宋申吉冷笑道:“我总不能被你们白骗了这半辈子,临了还要被你们拖累着。”

    原来宋申吉早就知道宋皎的身份,而只是因为宋皎官儿做的好,加上这罪名非同一般,他便一直隐忍不提此事而已。

    如今听说宋皎在西南闯下大祸,皇帝龙颜震怒,要降罪宋家,他心想此事不干,更待何时。

    东宫的门槛太高,太子的脾气又不是他能摸得着的,但豫王却是他信赖之人。

    他知道宋皎跟豫王生分了,但豫王贤明仁爱,应该会念在他主动投案出首,且又一直被“蒙在鼓里”,必然同情,将来皇上降罪,也不至于把他牵连在内,

    一切,都给程残阳说中了。

    豫王没了退路。

    其实豫王进宫的那日,皇帝正想传旨让豫王进见。

    差一步,就失去了程残阳所说的“先机”。

    果然,皇帝得知真相后,并没有因此事而深究豫王什么。

    宋皎听豫王说完,沉默了半晌。

    终于她轻轻地笑了笑:“皇上既然容不得我,让王爷处置,那王爷,也是不能抗旨的吧。”

    若是放在以前,**瑭的回答只怕是毫不犹豫。

    但此时,豫王看着她朦胧的笑意,她垂在胸前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青丝掩映,越发见脸色如雪。

    **瑭心里竟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替她把腮边的发往后撩了撩:“夜光……”

    宋皎后退了一步,避开。

    豫王皱皱眉,忍着被拒人千里的不悦淡淡道:“皇上既然把你交给本王,本王又……当然会想法儿为你周旋。”

    宋皎默然道:“皇上若是要除掉我,那么……太子殿下该会安然无恙吧?”

    豫王听她这会儿还口口声声提赵仪瑄,心头有一股气冲上来:“你为何还提他?如果不是他,你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他,当初你跟本王……”

    “如果不是太子殿下,王爷也是没把夜光放在眼里的。”宋皎垂眸道。

    豫王被噎了一下,然后他有些恼怒地说道:“谁说的,你难道忘了同月楼那一夜,本王当时说的难道还不够明白?至于在那之后的种种,不过是因为你跟太子走的太近了……本王才……”

    宋皎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其实,就算王爷当时答应,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你说什么?”豫王的声音冷了些,“夜光!”

    宋皎道:“王爷且听我说,当时颜家事发,我被关入了诏狱,太子殿下本是恨不得杀了我,那会儿却放了我,王爷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吗?”

    豫王疑惑:“怎么?”

    宋皎低声道:“因为,早在那之前,有一次阴差阳错的,我就已经**给太子了。”

    豫王后退了一步:“你……”

    宋皎静静地说:“这下王爷该清楚了吧,我早知道王爷是绝对接受不了这个的。”

    豫王死死地盯着她,半晌才道:“你说、阴差阳错,是什么意思?”

    宋皎摇摇头:“不管原因是什么,但我确实早已经不清白了,此事,谁也不知道,倘若老师知道,自然也不会再跟王爷贸然开口了。”

    豫王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本以为自己错失宋皎的原因,是在程残阳跟他提“亲”,他没抓住那个机会开始。

    没想到太子跟宋皎居然……早就……

    他盯着宋皎:“到底是什么时候,你说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

    宋皎皱眉:“王爷。”

    **瑭上前一步:“又是为什么才跟他……是你主动的还是他强迫你,是在哪里发生的?你说啊!”

    宋皎没想到豫王对此的反应这么大,却有点后悔告诉他了:“王爷你冷静些。”又见他靠的很近,便往后退了退。

    **瑭瞧见她的长发在脸颊边上荡过,她低眉垂眸的样子,像是极温顺的,有点如同以前总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眉眼带笑体贴温柔的宋夜光。

    他没法接受,她的好都给了别人,而他一点儿也碰不到了。

    “不,本王不信,你是骗我的,是不是?”豫王的神情有些恍惚,步步逼近,他喃喃道:“夜光……夜光……你是本王的,别离开本王,好么?”

    他心头潮涌,情难自禁。

    豫王张手将宋皎抱住,低头向着她唇上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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