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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花翥(四)

    隔日后便起兵。

    蓉县因难遇荒年, 仓库禀实,又常年与南面商国对峙,军民时刻备战,不管征兵还是调集军粮都比别处迅速几分。

    天尚未彻底亮开, 林安适便带着四千人马前去铭县讨伐李家。

    其中有被钟于行劝降的林家军。钟于行劝降了一千人, 选入队伍中的却不过五百人。

    林渊守城, 严防南面商国。

    林安默则带五千人加入讨伐章容的大军。花翥在林渊那处得到准信后才传来杨佑慈的口信, 约定二月下旬起兵。

    时间紧迫。

    按理说应急行军,林安默的做法却让花翥分外不解。

    林安适刚过寅时就带军出发, 行事安静, 绝不不惊扰百姓。

    林安默却选在卯时。此时晨雾已散,蓉县百姓基本起床、梳洗完毕。

    林安适出城悄无声息, 兵贵神速。

    林安默却带着大军从城东走向城西, 在城西稍作停顿又去城南,然后走向城北,浩浩汤汤,声势极大。

    林安适穿着重重的铠甲,不屑装扮。

    林安默今日的装扮却比平日还要美几分,他白衫白裤,身上套着轻巧的银色锁子甲。背负银色双锏。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头盔。披散着发,发色如墨。面若冠玉, 弱冠年纪, 举手投足意气风发。

    他胯下的良驹是杨恩业尚在时与蛮族做生意换来的, 那马浑身白,不见一根杂毛。被唤做踏雪,名字有几分俗气。

    街道两旁都是人。

    近乎所有女子都是冲着林安默来的。

    已婚的夫人站在街边看得小心, 未婚的少女躲在屋后羞羞怯怯,偶有胆子大的站在楼上冲林安默抛下一支初春的小花。若那朵小花能从林安默发上弹过,又响起一阵羡慕声。

    林安默偶尔也会伸手接住一朵空中落下的小花。放在唇上轻轻一吻。引得娇娇怯怯的莺语纷纷乱乱。

    他挥着小花,冲那些躲在屋内不敢出门的女孩们浅笑。整个蓉县都漂浮着少女甜蜜的芳心。

    林安默志得意满。

    将士们却有不少怨声载道。

    说是麾下五千人,却只有两千左右效忠于林安默。那两千军士早已习惯他这般行事,只闷声追随。

    别的士兵怨天怨地。前路漫漫,军情紧急。林安默却花费大量时间在蓉县城内招摇过市,哪里比得上大公子?

    单就这样也就罢了。

    二公子林安默,竟然还带女兵同行!那群女兵,军服、军旗皆与林家军不同。

    花翥带着队伍,队伍加上她、钟于行、茵蕤也不过七十二人。

    被张洲诱拐来的女孩有三人选择留在蓉县,花翥将她们托给阮飘飘照顾。

    林家军除了一身白的林安默,别的士兵军服全是深蓝色。外套藤甲。

    花翥这一方面却尽是红衣黑裤。她外套银色锁子甲,头发高高扎成一把。锁子甲是林安默年少是穿的,工匠改了改便穿在了花翥身上。

    跟随花翥的女子们也红衣黑裤,外穿藤甲。

    牟齐儿的头发里爬满了跳蚤,洗不干净,索性剃了个光头。

    宋喜悦将长发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脑后,别的女子大都像花翥一般将头发高高扎起。

    因未曾训练,花翥这支队伍的军容尚不齐整。被张洲拐走的那些女孩不少原本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出门便有轿子,未走太远便气喘吁吁。秦芳在她们中算是步伐矫健,也走得气喘吁吁。

    幸而茵蕤与钟于行牵着马。实在走不得,便上马背坐一坐。

    此番行径自然引来林家军不少人的冷眼,花翥视而不见,只小心护着队伍。

    牟齐儿与花翥一路闲聊,说起自己看过的风光。却依旧嫌弃颇有几分刽子手感觉的军服。“难道以后一直穿这个?”

    自然不是。

    花翥已想好,待讨伐章容结束,她便改制军服。

    牟齐儿来了兴致,笑吟吟问起样式。

    花翥脱口而出:“黑色,女儿家身子终有不便。黑色更好。可只用黑色太过压抑,故而领口、袖口皆用红边,腰带也用红色。应该会好看。”

    “若觉黑色太压抑,可为何不只用红色?”

    不过是茵蕤说的那番话。

    红是十里红妆,丹是凤冠霞帔。

    红色,终究与万色略有不同。

    “女人就这模样,上战场脑中也只想着好看。”与花翥他们并行的那支队伍中忽有人道。

    说话的是个王姓的把总。

    依照麒州军制,军中最小是伍长,统兵十人,伍长以上设百夫长,统兵一百。在往上设千夫长,但军中更喜欢称其为把总。

    “把总”是北唐原本的称法。

    再往上统兵一万,一般称作小将军。

    统兵过三万,便可称作大将军。

    麒州人少,杨恩业悯惜百姓。

    厉风北与别处的皇帝征兵大都从十二岁到六十岁。麒州征兵却从十六岁到五十岁,兵力与别处相比略有欠缺。故麒州各县兵马多的也就一万七八,失了子阳、明荣后,为对抗蛮族和别处滋扰,各县加大征兵力度,放宽征兵年纪,可而今麒州各处军力相加也就十一万。

    人少,兵少。

    故林安默统兵不过五千,也可被称作林小将军。

    一个手中有千人的把总,在军中自然说得上几分话。

    那王把总见花翥身后人少,便对士兵们大笑道:“听闻这姑娘这几人在蓉县做了些大事。可叫嚣得比谁都厉害,到底百夫长都算不上。”

    士兵们哈哈大笑。

    那王把总又道:“一群小娘们,如花似玉的年纪年纪不嫁人,成日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像什么女子?难怪——一道出征,不就是为了慰藉我等的寂寞?”

    士兵们哄笑开。

    林安默听见哄笑声,扭头望了眼,含笑等着花翥回应。

    那些女子们也不敢多言。却也又都望着花翥。

    花翥皱眉,道:“像不像女子,该由女子自己说了算。嫁不嫁,至多由有生养之恩的爹娘说了算。外人却是管不得。若脑中只有‘慰藉’那种龌龊事,当什么兵?做小倌不好?”

    女子们掩口,嗤嗤笑出声。

    牟齐儿没有丝毫娇态,哈哈大笑。

    阴沉着脸,王把总话音,口气,语气中越发处处嘲讽。

    花翥至多反唇相讥。

    若是在以往她早已动了剑。可今日不比往昔,处处有军法管着。王把总隶属林家军,与她也算友军。

    单纯口舌之争也就罢了,但若遇见一点儿小事就动刀动枪,将来如何服众?

    到底,还是得依靠军功让他们闭嘴。

    花翥正寻思着办法,忽听那王把总低声对身边的军士道,林二少今日这般耀武扬威,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带什么兵?可怜自己一条命就此栽在林二少手中。

    “大少爷多好。也不知老将军如何想的。”

    身为把总竟敢这般议论而今的主将。林安默面对的困难不比花翥小。

    东西两条大街已走过。

    阮飘飘站在南门等着花翥。

    才接手家业,阮飘飘不能远行,便骑马同花翥从南门走向北门,骑在马上,累得呼哧不住喘气。一抬头,不留意见林安默又一次接住从空中落下的小花,还放在唇上轻吻。

    阮飘飘翻一个大白眼,冲花翥努嘴,一脸嫌弃。

    花翥噗嗤一笑。

    林安默调转马头,与花翥同行,道:“为何翥姑娘从不被林某美色所迷?”

    花翥:“毕竟我自己就生得足够好看。”

    “嗯,翥姑娘此言颇有些道理。难怪在林某眼中翥姑娘也相貌平平。”

    “彼此彼此。”

    “阮姑娘为何也不被林某的美色所迷?”

    阮飘飘:“长得好看能当猪蹄吃?”

    “阮姑娘此言也有几分道理。”林安默微皱眉,故作一脸愁思。

    花翥暗笑。

    又不禁瞄了眼不远处的眠舟。

    眠舟依旧一身鸦青。背负双剑,骑在马上,随着马的颠簸打瞌睡。束发的金色带子随着颠簸左摇右晃。

    花翥颇想帮他在发带上系几个铃铛。

    眠舟相貌不比林安默差,在花翥心中眠舟在相貌上比林安默还要略微胜出几分。

    可怎么都比不得林安默惹女人喜欢。

    谁说女人都只知晓相貌?

    眠舟有马,花翥却步行。

    林安默本说给她一匹马,可林家军中的好事者道花翥而今不到一百人,依照军中规矩,寥寥几人有何资格骑马?

    虽然林安默说用不着搭理这类闲言碎语,花翥却执意依照林家军的标准来。

    既要建一支真正的军队,便得依规矩。东方煜总说相貌能带来各种优势,一如女人在林安默军中也一定会受到优待。可优待终不能长久。

    一旦年华流逝,优待便失了作用。

    倒不如一开始便依规矩行事。

    行至城北,忽来了一行女子拦住军队。

    个个都认真打扮的一番。千娇百媚,粉香远飘。

    为首的便是月仙楼的花魁珠玉,她手中捧着沉甸甸的盒子,打开,满是金银珠宝。这些都是月仙楼的姑娘私下攒的赎身钱。听闻林安默要出征,不少姑娘都将钱拿来给他做军费。

    “二公子,出门在外,小心则个。”

    盛情难却,林安默含笑收了沉甸甸的妆奁盒。

    笑言既然收了钱,那月仙楼的姑娘们便无钱赎身,身为男子,不可做这种忘恩负义、损人利己之事。

    当场令阮飘飘交还月仙楼女子的卖身契。将她们的妓籍改为良籍。顿了顿,又道:“若无去处想要留在月仙楼,留下便是。”

    军士们议论纷纷。

    马路两侧的百姓大惊失色,皆言不可。

    月仙楼的女子们一阵惊喜,却又很快陷入惆怅。

    去路?

    又有几人有去路?

    花翥望着她们,渐明白为何茵蕤要建慈悲堂。

    当即大声道各位姐姐妹妹若无去路,可愿从军与她一路?马背上驮着不少军服。

    不料月仙楼的女子听着这番话却面露鄙夷,纷纷道若是去军中做活,还不如留在月仙楼,至少客人温存些,至少还能得点儿礼物。

    花翥不想她们这般领会自己的意思,尴尬不已。

    慌忙解释。

    她们却怎么都不信。

    茵蕤见她解释得辛苦,劝慰花翥说不通便不说了。“说再多,不如做出一番事业。你能做到,她们才会相信。何况军中劳苦,除了混饭的、没有活路的,又有几人是真想做出一番事业的?”

    微垂首,花翥握紧拳。

    林安默依旧与月仙楼的姑娘们纠缠,对百姓说放月仙楼姑娘离开之事他已决定,别人不可过问。

    又道,而今蓉县的一切都是林家的,月仙楼也是。

    林家听他的,月仙楼便也得听他的。

    众人不敢大声反驳,却也有人絮絮道林安默远不如林安适懂规矩、识抬举。

    毫不理会,林安默打开盒子取出一支绒花插入帽缨中。将剩下的财物尽数交给阮飘飘。

    道这些便算是赎身钱了。再度责令阮飘飘放那些女子自由。至于月仙楼,若有人想经营,经营便是。若愿意回月仙楼,回去也可。

    花魁珠玉略思,忽然道既然得了自由之身,是否可加入花翥的队伍。

    花翥一时来了精神。

    不想林安默却摇头说前路坎坷,姑娘自幼养在楼中少见风雨,还是寻个可心人嫁了为好。

    仰头望着他,珠玉眸中春水微澜。依旧不死心,道:“将军,此去天高路远,万望小心。切莫伤着自个儿。若是累了,若是珠玉孑然一身,不论前途如何凶险,珠玉依愿追随将军左右。”

    林安默大笑,道一切随缘。

    不过,乱世中,人如浮萍,缘如蛛丝。

    阖眼,珠玉幽幽然一声浅浅叹息,像是柔软的剪子。剪碎了蛛丝般的缘。

    队伍终于出了蓉县。

    眠舟与花翥作别。东方煜叮嘱他在蓉县帮花翥一把,他便只在蓉县帮花翥一把。

    阮飘飘也留在了蓉县。她说家中尚有些事要处理,让花翥先走,她很快跟来。

    出蓉县大路仅有一条。林安默急行军,花翥曾跟着东方煜从永安城走到汀丘,脚力不弱,可除了她与茵蕤,别的女子们还是跟不上男子的脚步。很快便从队伍头落到了队伍的最后。

    花翥却也不急,多走几日便会习惯。就像当初她跟在东方煜的身后,从狭窄的永安城走向广阔的天地。

    林安默不允许珠玉与她同行,月仙楼的女子便一个都没有跟来。

    花翥犹记得与林安默在密室商谈时,林安默曾道——

    在下年少时体弱多病,不得爹爹喜爱,有的孩儿不得喜便寻爹娘的喜欢、便奋力将一切事得更好。在下也曾努力,爹爹依旧喜欢活泼好动的兄长。

    家中受苦,在下只能去外面寻找慰藉,到底还是秦楼楚馆,美人乌如云,温柔似水,在下乐亦无穷。呆久了,她们也与在下说一些知心话。

    听多了,便知女子之苦。

    虽不能感同身受,总能慰藉一二。

    林安默不允许珠玉与花翥同行,因他怜惜月仙楼的女子们,不信花翥真能做到。

    一如那张把总也不信林安默能统兵。

    抬头,花翥笑靥如花,眼神却比往日更加坚定。

    谁说她做不到?

    谁说女子只能在家中待着?谁说女子只能从军?

    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向前。

    终有一日,她要让天下知晓,女儿家能做的事,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咋说呢……我觉得林安默在本书中形象挺好(时代性~~)。但若是放在现代社会……那就是撩神+渣男+中央空调……】感谢在2020-11-08 00:08:58~2020-11-09 12:1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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