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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低头消化着宋献策的话语,宋献策则放眼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之前那名嚷嚷的“百姓”,他根本没有躲藏的意思,和一群人一起站在一处酒楼前的台阶上,不知道在和他们交代些什么。

    “把那家伙记下来……”宋献策朝那人一指,向身边的护卫吩咐了一句,一名护卫钻进了人潮之中,那人在台阶上四处环视了一番,似乎是发觉了石柱上的宋献策正在盯着他,朝宋献策的方向看了一阵,钻进了人潮之中消失不见。

    “这般警惕,能是为买不到粮食发愁的普通百姓?”宋献策冷笑一声,拉了一把身边还在发呆的清风:“走了,再呆在这里,等会就会有人来找咱们麻烦了。”

    清风紧紧跟在宋献策身后,向周围黑压压一片的人潮看了看,问道:“东家,咱们去哪里?县衙还是兵备道衙门?”

    “去东门,东门外是上海最大的棉布市场!”宋献策微笑着说道:“那些豪商官绅不会单单在粮食上做文章的,那边也会有一场上好的热闹看呢!”

    东门外也人头攒动的模样,无数百姓聚集在市场中,吵闹声几乎要将天地都掀翻了,东门外市场中的店铺也是一个个门板紧闭,东门外的码头更是一艘大船都看不到。

    清风挤进人堆里去询问,过了一阵才挤出来汇报道:“东家,这些百姓大多是市场和码头的劳工,还有棉布店的伙计,今晨来上班才发现店铺和码头都关了,所以才聚在这里闹着。”

    “他们说有不少周边工坊里的棉纺工人和佃户也正涌向上海,说是上海周边的工坊今日都停了工,工人们没有着落,都要来城里讨个说法……”清风顿了顿,语气中藏着一丝愠怒:“到处都是谣言,说是我大熙为了在江北展现什么‘新朝仁政’,强行把上海的棉布都征收走去白送给江北流民,工坊的坊主和店铺掌柜们为了减少损失,所以才不得不暂时关门歇业。”

    宋献策微微一笑,点点头,码头市场劳工和工坊工人这些重体力活,哪怕再精壮的汉子也免不得伤损疲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换人,所以薪水大多是日结,一天不开工,他们就要饿上一天。

    而且这些劳工和工坊工人长期聚集工作,有一定的组织性,为了对抗官绅豪商的盘剥抱团取暖,暗地里也有一些会社组织,乃至于像闻香教那般的宗教集团,都无需他人刻意挑拨,他们一定会声势浩大的闹起来。

    万历年苏州等地殴杀税监,就是从那些丝绸工坊里的工人开始站出来闹事反抗的。

    “屡试不爽啊!”宋献策暗自冷笑道,这些豪商官绅这手转移矛盾、层层压榨的手段玩了千百年,没人比他们更为熟悉了。

    就在此时,一名大汉爬上了一尊石狮子,高声喊道:“乡亲们!大熙光顾着在江北唱戏,不顾咱们上海百姓的死活啊!咱们上海的百姓和江北的那些流民差在何处?为什么江北的人可以白吃粮食、白领棉布,咱们就要活活饿死?大伙都去县衙讨个公道!讨个公道去啊!”

    “把那人也记下来!宋献策朝身旁的护卫吩咐了一声,拉着清风跟着人潮缓缓向县衙方向而去,心中却默念道:“没用的,县衙、兵备道衙门,上海各处衙门估计都已经空了,那些个官绅,怕是早就躲出城去了!”

    长江入海口处,有一系列小沙洲,最南一处名为姚刘沙,此即后世崇明岛的主体部分之一,姚刘沙上本有一座崇明州,明初之时降州为县,延续至今。

    崇明县西南有一名为响沙的沙洲,乃是上海海盐出产的重要盐场之一,如今上海的豪商官绅皆汇聚在响沙,设宴吃喝商议。

    “在下当年就是靠着这响沙盐场出产的海盐发家的……”坐在主位上一名花白胡子的豪商笑吟吟的端着酒,似乎是在回忆着过去:“巅峰之时,上海的海盐连两淮的淮盐都可以分庭抗礼。”

    “但是…….自从武乡贼起势之后,他们搞什么废引行票,这盐业一行涌进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商贾来哄抢,利润越来越低、竞争越来越大,我这一大家子,就是靠着贩盐养不活了,才被迫走上海贸走私这条险路,好在祖宗保佑、运气不错,赚了些薄利。”

    “如今武乡贼就是要把这点海贸的薄利都断了!”一名年轻的官绅急躁的抢话,一拍桌子:“诸位也知道武乡贼在广州是怎么办事的,先是把杂货按市值重新计税分类,单单是这一条,咱们就会少赚多少差价?”

    “然后是滥发牌照,只要缴税,哪怕只有一条船也能领了牌照出海海贸通商,若是武乡贼在上海这么搞,咱们会多出多少竞争对手来?而且武乡贼对关税看得很严,还有专门的港军稽查逃税和走私,只要不缴税的,不仅要收回牌照、还要罚款,这一下子咱们又要损失多少?”

    “其他都好说,差价什么的无非少赚一些,罚款缴了还是可以办牌照出海,最麻烦的还是滥发牌照这点!”一名豪商接话道:“咱们说到底还是吃抱团饭的,以往不跟咱们混的家伙都被咱们沉了海或逼走,咱们几家垄断了上海海贸,才能赚得这副身家,他日若是武乡贼也在上海滥发牌照,那些徽商、江商什么的冲进来,咱们这些家伙早晚得饿死!”

    “说的没错!”主位上的老官绅重重点点头:“盐业上已经吃了次亏,海贸上不能再吃亏了,更别说咱们一个个身上都背着不少人命官司,若是输了这场,他日上了公审台,谁能保证自己不掉脑袋?”

    “搏一把,没准还有转机的可能,不搏这一把,我们必然人财两空!若是胆怯害怕的,现在还有机会赶紧收拾细软去南洋,若是不想走上绝路的,咱们就同心一致,在上海大闹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