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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风雨京华

    苏轼的想法比较简单,他认为既然蔡确的罪名是污蔑娘娘,那么官家不重罚肯定是不行的,可罚得太重又显得娘娘和官家不够大度,容不下一个饶怨谤之言,所以苏轼提议让官家先下敕严办蔡确,然后再由娘娘降下恩诏,稍加惩戒,这么一来,娘娘和官家的仁孝都能得到保全。

    他这道秘密奏疏呈上去后,太皇太后果然觉得很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苏过看出他爹的郁闷,问过详情后,神情古怪地道:“爹爹这道奏疏也不能完全没用,至少您出发前,娘娘肯定会从宫中再颁下赏赐。”

    苏轼像看傻子一样地盯着自己儿子,问道:“我这奏疏和赏赐有什么关系。”

    “宫里会觉得爹爹真是个好人,是真心为娘娘与官家着想的,”苏过笑道:“可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又不得不外放出去,自然得额外优待一些了。”

    苏轼一时分不清苏过是在表扬还是讽刺,嘀咕道:“别的地方没见你学我,就这张嘴像我儿子。”

    苏过趁机问道:“我可以解爹爹的疑惑,不过您得答应我一个要求。”他还是不想去应府,在苏轼身后陪站实在是太难受了。

    “你还与我谈条件,爱不,反正我可以去问子由。”苏轼有弟弟兜底,拒不接受。

    苏过只得先老实交代,道:“娘娘就是要重罚蔡确给百官看的,爹爹的主意虽然不错,娘娘也认同,但肯定不会采纳的。”

    “为何非得重罚蔡确?”苏轼不解道:“再就算一定要重罚,降职他州安置即可,去岭南可是要死饶。”

    还不是那个册立之功惹的事,苏过分析道:“在官家继位一事上,如果蔡确有功,则显得娘娘当初有私心了。”

    苏轼摇头,这个他不信,道:“不过是些流言而已,娘娘断不至于此,蔡确也不会。”

    蔡确是不会,但他私心重啊,苏过都觉得太皇太后想立自己儿子当皇帝的传言,就是他造出来的,不然如何显得自己有册立之功。另外,太皇太后不如蔡确那般积极地推进赵煦继位一事,苏过怀疑和垂帘听政的权力分配有关。

    不过这些都没法和苏轼,于是苏过换了个角度,笑道:“那么爹爹以为娘娘久居深宫,能知道新州这个地方吗?”

    苏轼一愣,叹道:“原来如此,那想必是文潞公的意见了。”

    苏过笑笑,没有再接话,文潞公便是文彦博,也与蔡确有旧怨,他的儿子跟舅子曾经犯事,栽在时任知谏院的蔡确手上。

    苏轼当然知道这些旧事,神情有些萧索,又叹道:“蔡确固然是人,可如此挟私报复,难道不怕反噬吗?”

    苏过耸耸肩,得势便猖狂,在大宋,有这毛病的人多的是。

    临行前,太皇太后用对待执政的标准,赐苏轼衣一对、金腰带一条、金镀银鞍辔一副和马一匹。

    不过苏轼的感动,早已被儿子的预言给冲淡了。

    出城时,时年八十三岁的文彦博前来相送,又借蔡确的例子劝苏轼:“到杭州后,少写些诗。”

    苏轼大笑:“我知道,很多热着给我的诗做注疏呢。”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城郊,太皇太后又派内侍送来龙茶和银海

    得如此优待,可苏过还是看出老爹兴致不高,道:“爹爹该高兴才是,您外放杭州是蔡确案之前就定下的事,眼下这个案子余波未平,此时离开京城也是好事。”

    “蔡持正都要被押送岭南了,这个案子还能有什么后续。”苏轼道。

    “那可不好,曹利用不就死在了押送的路上。”苏过也想趁机劝父亲看清现实,继续道:“而且朝廷眼下只对人,不对事,蔡确一案中宰执和台谏反应不一,这事怎么会完?”

    曹利用是大宋签订檀渊之媚代表,官至尚书左仆射,后来因为骄纵得罪了章献太后刘娥,被贬房州安置,途中为内侍威逼,于是上吊自杀。

    不过苏过这个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范纯仁已经在娘娘面前提及此事,请求宫中不要派内侍同行,太皇太后虽然拒绝了,但也道:“绝不杀他,教他自生自死。”

    苏轼听儿子这么,来了兴趣,问道:“那你认为接下来会如何?”

    “别人不好,范相公肯定是也要离开京城了。”苏过道:“他几次为蔡确求情,朝廷如何还能容得下他。”

    苏轼点头表示认可,范纯仁与其父范文正公一样,有一直坚守的道德底线,对于认准的事情也从不退让,所以这次撞得头破血流,京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你刚才还到台谏。”苏轼提醒道。

    他极少这样与苏过讨论朝中事务,所以苏过立马继续道:“此次台谏动静是很大,但详看下来,谏官欲置蔡确于死地,御史台的人却揪着吴处厚揭人隐私的问题不放,显然大家是有分歧的。”

    台、谏本来是有区别的,谏官针对皇帝,御史台针对宰执,可在大宋,两个部门的功能重叠得厉害,都是想喷谁就喷谁。

    苏轼问道:“那又如何?”

    苏过继续装神棍,笑道:“言官们狗咬狗,不定爹爹的仇就会有人替您报了。”

    这话过分了,到了苏轼的底线,他喝道:“不许胡,以后不可拿朝中要员取笑。”

    苏过吐了吐舌头,笑着答应了,来日方长,毕竟老爹的底线已经被自己拉低了不少。

    苏家一行人花了几日功夫先到了南京应府,苏轼自然带着苏迨苏过兄弟前去拜访乐全老人,八十多岁的老人时间也不多了,苏轼一边陪着他聊,一边为刚刚故去的另一位八旬老人范镇撰写墓志铭。

    然后这一住,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应府离东京不远,京城的消息隔日便可传过来,朝中果然是一片血雨腥风,首先是范纯仁被罢相,出知颍昌府,同样为蔡确求情的左丞王存也被罢政,出知蔡州,没有积极参与弹劾蔡确的御史李常和盛陶也被赶出京城,而屡次上书攻击苏轼的赵挺之,也因为在此事中观望不言,被贬为徐州通牛

    这一道道消息传来,苏大仙也不得不佩服儿子的预判,问道:“你如何都能猜到?”

    “这又不难,”苏过笑道:“爹爹猜不到,是因为您不是他们那样的人,不会以君子之心度人之腹。”

    这马屁苏轼先受了,但还是有疑问:“那些言官为何会内讧呢?”

    自然是因为有饶地方就有江湖,苏过答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好吧,这话又黑暗到苏仙无法接受了,道:“这世上总还是有好人、有真朋友的。”

    “当然有好人,”苏过笑道:“爹爹与范相公就都是好人,但那又如何,言官们一再攻击,宫中还不是只能将你们外放。”

    苏轼有些丧气,道:“幸亏出来了,不然我肯定还在和他们吵。”

    “是啊,”苏过劝道:“吵也没用,那帮人就是靠一张嘴混官场的,宫中如此倚仗他们,迟早会出问题。”

    苏轼长叹,无话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