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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鸣蝉寺,才发现,东院的一众房门大开,早已人去楼空了。没想到这才不肖一日的功夫,周围举子竟搬离了大半。

    如今魏凯旋所住的房间已然成了凶宅,院中举子除了手头极紧的向寺方提起要求,调换去了西院,其余的宁愿自掏腰包住店,也是断然不敢多待了。

    此刻寒风正打着哨儿,在院中任意冲撞,突地旋起枝头最后一片枯叶,三翻两斗便不知去向,这般情境瞧着好不萧瑟。

    “哈哈哈哈…哈哈哈”

    猛不丁从廊尽头窜出个人来,一阵凄怪笑声狠狠喝了二人一跳。只见那男子以白衣缠头,面上红红白白敷了厚厚一层粉,蓬头垢面,在这青天白日里更显得似个不避人的恶鬼一般。

    香如看了心惊,不由偎近林珑身侧躲了躲。林珑一边安抚,一边定睛看向那人,细细辨认之下,不正是那日在斋堂出言酸刻李陵的举子,魏凯旋当时还说他屡试不中,人如其名梅溪(没戏)也。

    曾记此人一贯眼高于顶,有故作清高之嫌,如今瞧这架势,竟是疯了。

    那疯子这时也像是发现了林珑二人,梗着脖子待瞧清林珑的面目之后,笑声又更甚,到最后已是哭笑不分,听了着实瘆人,那手一边指一边道,“是你!就是你害死的!哈哈哈……”香如怕他突然癫起来,伤了林珑,就从一旁抄起木枝,同他对峙。

    却没成想那人,看到这枝条直指自己的架势,怯怯哭叫出声来,登时掉头就跑,口中还疯言疯语道,“别杀我,我不姓魏!我什么都没看到!”话音渐弱,又传来阵阵怪笑。

    “此处是断不能住了。”林珑望着那疯子离去的背影,定定道。

    如果她没有记错,方才那人就是,之前在后山装神弄鬼之徒吧。虽不知他为何会落此等地步,但回想起他适时口中所提及,是自己害死了谁?别杀我又是在向谁求饶?姓不姓魏又有何意?

    莫非……一系列猜测于胸中酿漾开来。

    林珑只知,鸣蝉寺如今已成是非之地,此刻必须尽早离开,才不会过于引人注目。同香如二人,手脚利索地回屋拾掇起包袱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前庭又传了喊叫声,“死人了!又死人了!”心下皆是一纵,赶去察看,梅溪投了井。

    脸虚青面煞白,捞上来已是没了气。围上前的七八名举子,当即叫嚷着要搬走的又有四五位。

    要走,还要快。就趁此时,林珑二人回屋携了行李,便往寺门外赶去。却没成想,有个人在门外早已恭候多时了。

    那位立身于马前,正若无其事捋着马鬃,见到林珑二人出来,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来,欲接过林珑手中的行李。

    林珑带了些戒备,手攥得愈发紧。李陵撼不动她,面上笑得却是出奇温和,“走,我带你们去寻住处。”

    “不敢劳烦李陵公子,我二人自有去处。”看她这样,大概还在记着那会儿在雅间里发生的事,李陵掀了掀唇角,莞尔一笑。

    “公子,我们有什么去处?怎么倒没听你说……”一旁香如憨直,一时嘴快,瞧见林珑飞过来的眼刀,才果断住了口,又乞好般揪了揪林珑衣角。

    “所以,我带你们去找,倒还不放心我么?”李陵幽幽地来这么一句,脸上似乎还带了几分哀怨。合着这会儿竟成她不知好歹,里外不是人了。

    “放心,放心!公子咱们快上车吧,天都快黑了!”香如转脸揪着自家公子的衣角,就要往车上撵,一时间林珑被这二人一附一和,弄得晕头转向。心想这小丫头胳膊肘怕是快拐去外国了。

    “公子,你们坐里面,我怕闷,留外边同李三哥儿一齐赶车。”香如连忙赶小鸡似的将林珑推进车舆,再一屁 股往李三身边坐了下。

    林珑此刻只觉得上贼船的意味愈来愈浓,进来一看,车厢内独一个儿的小凳不知被谁收了去,仅余下褊狭的一方矮榻,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了李陵身旁。

    车辇动起来,只听銮铃声嘹嘹呖呖,作金石声。

    林珑不情愿同身侧这位搭话,只好掀了车帷一角,朝外张望。

    此时,行过寺前的正街,暮色渐渐浸染苍穹,金丝银线正编织着天边的血色晚霞,片刻已是绛红漫天。街边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正是这梅花酥、桂花糖糕的香甜攒聚了点点人间烟火气,于这冬日的薄暮下升腾起些些温存。

    李陵此刻静望着眼前的人,凝注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李陵平素可从不爱瞧人走神的,只是此刻残阳正美,浮动在那翠羽鹅脂之上,宛凝新荔,微晕红潮于一线,倘如芙蓉妆。一时竟是看痴了。

    那星子似的双眸却不适时地偏将过来,打了一番照面,“你打算带我们……”,林珑自然发现了那道视线,登时有些不自在,只问出半句便语塞了。

    “自然是,带你去我家了。”被捉了正着的某人,虽收了目光,却仍是头一名的淡定,大咧咧开口回道,全无窘态。

    “什么?!”林珑听了却要惊掉下巴,“我不去!”上了贼船尚且来得及,入了贼窝那可就为时太晚,大抵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和缓了缓,道,“我们住店就行,怎好厚着脸皮强人所难……”

    好一个厚着脸皮强人所难,被如此酸讽一成的李陵不恼反笑,目光逐渐邃暗开来,深潭似的眼仿佛衔了钩子,林珑这条小鲤既是咬了饵,那可就,

    “由不得你选。”一字一句重重砸落林珑心间。

    车行到蔑匠街的一处小宅前,驻下。街上零零散散不少小院落,因着不远的土坡上置着半亩竹园,街边仅剩下一两家做篾匠手艺的老铺。

    据说先前此地名曰竹海,时节里数十亩竹林随风沙沙作响,一片碧海波动滔游,也算得上京城可观的一大景致。如今推了大半,盖起宅院,街上除了原本的住户倒没什么外来人,且算得上清致幽雅。

    倒是没料到,这李陵会把家安在这样偏静之处,林珑心头叹道,有钱人总爱附庸风雅罢了。

    进了院门,才发现里间方算得上匠心独运,别有洞天。假山造的巉石林立,不知何处引来的溪泉由岩上潺潺而下,半掩半现的几支竹缀于其中,格外的轻淡典致。

    此时,从里屋行来一个人,一名女子。装束也不似婢女,周以轻纱负面,身同薄雾笼着一般缥缈,抬手朝众人打了个手势,像是在与他们一行问好。林珑发现,那柔荑之上也缠了细纱,全身上下唯有颈侧露出,瞧着皙白温软,该是正值风华。

    “这是阿萤,幼时伤了嗓子,我托她顾着这些花草。”李陵开口引荐道。林珑二人颔首与她招呼,瞧她手里正掬着一株垂笑君子兰,长势喜人,姝色无双,一看就是有专人悉心照料着。阿萤朝李陵又比划了几句。

    片刻,便接着译道,“这花儿喜阳,趁着太阳没落山,便想着再拿出来晾一晾,她还说,来人的这位小相公粗瞧有兰竹之色,细看么,缺了些内质,远比不得公子我……”李陵一本正经念道,却见阿萤掩面窃笑,连连摆手澄清。

    拾取一柄竹枝,在地上写道:“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写罢指了指林珑,以作褒叹。

    “多谢姑娘。”林珑恭谨拜揖,阿萤也回万福礼。

    “厢房剩下三间,随你俩去挑。”李陵怕是觉得这俩人你来我回,着实婆妈,不由得开头打断。

    林珑瞧了这院布局,算不上大,交通也不甚便利,“想必这不是自宅?还是李陵公子思量周全。”忍不住开口确认,好歹也是京内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与她这么个无名之辈同挤在这小院中,未免招人笑话。

    “当然,这不过是侍弄花草的小院,从小到大倒还没住过这样小的宅子…”李陵满脸的傲娇,林珑看在眼里,心内不由得翻起白眼。

    只是想到不用跟李陵同住一起,还是松下了一口气。

    “公子,东西到了!”门外李三的声音响起,正七手八脚地指挥着挑夫搬运着什么。一时间小院里热闹起来,什么桌椅案凳,青瓷白陶,均是鱼贯而入。

    林珑不解望向他,却听他漫不经心接着道,“…没住过这样小的宅子,如今倒想来试一试。”瞧着林珑面色转冷,脸上笑意却渐浓。

    果然,厚脸皮也是天生的。

    阿萤掩面轻笑,随即放下花草,想要接过包袱,引林珑二人随她去看厢房。林珑有些不好意思,再三谢过,仍是自己二人负了行李,同她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