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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长歌离

    那是一张极为庸常的脸,不过人们都会因为他乐呵呵的笑容记住他,就算记不住笑容,也会记得他独具一格的有着花香味的栗子。±>

    所以杜尔睁眼的第一句话是——“小哥你的栗子卖不出去了只能用这种手段卖栗子吗?”

    那端坐在杜尔床边的,饶有兴趣地玩着杜尔头发的,不是那日在天衣阁门口卖栗子的小哥是谁?

    那人显然因为这句话愣了一愣,随后小心地替杜尔把头发放回原处,方道,“我叫张奇。”

    极为普通的名字,仍在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配上那张平庸的脸,再加上这个诡异的有点似曾相识的温柔......

    杜尔面皮抖了抖,手指在床沿上不断地敲击着,单刀直入,“你抓了我来做什么?”

    张奇没想到杜尔问得如此直接,想了想方道,“目前没什么,只是感兴趣而已。”坦然得很。

    “感兴趣?”

    张奇点点头,“你会机关术吧?”

    “对啊,怎么了?”杜尔掏出随身的小珠子扔给张奇,小珠子彼此之间相互转动着,还发出了微微的荧光,倒是好看。

    “怎么了?”张奇再度细细端详杜尔的脸,见她确实一脸迷茫方才道,“你可知天下会机关术的人不过两手之数,你竟然这么不在乎?”

    “其实——就在你抓我的那个府里,有个老家伙比我还厉害。你既然要找了叶篱接应才进去,你该是知道的。并且你还带了人进去没有惊动他,你也会机关术吧?所以你抓我,不是机关术这么简单吧?能给口水喝吗——”杜尔叹口气,可怜道“说实话我也很好奇,毕竟我啥都没干,就被绑来绑去......”

    “因为你确实有意思——”张奇一边盯着杜尔的小珠子看,一边慢腾腾起身去拿茶壶,滚烫的水注入茶杯,打着旋,不知怎么起了沫,又飞速旋转起来,越来越膨胀,最后似乎要把张奇整个吞进去——张奇忽然眼神一肃,也顾不得水是滚的,直接朝自己身上泼去——

    “啊——”伴随着他吃痛的呼声,白沫一下子散去,只剩下杜尔的几个小珠子被打落在地,继续发着光,转着圈——机关之道,大者可化境施为,可惜杜尔实力尚不够,勉强建境,不过能维持一瞬,否则......

    张奇一眼看床上,果然没有杜尔的影子,而临街窗子打了开,摇摇晃晃,似乎是有人用力摇着一般。张奇暗骂一声,立马回身要追,却听得门口有两道脚步声由远而近,急忙同样从窗子跳下。

    雁城,顾长歌房间。

    老二躺在房梁上,老四直接倚在门口,淡定地看着顾长歌。

    “什么?长天哥哥他走了?你们没把我的话转给他?不,肯定不是,你们不会这么做,那就是他知道了还走了?当真不怕我再死一回?不,也不是,那你们就不会在这里了——他说让你们一定看好我,不然要你们好看!”一连串的话,让都没让人插话,就把顾长天的话推得**不离十,果然是生活了很久的人。

    老二老四见此对视一眼,老二慢慢从房梁上下来,直接开口道,“长歌小姐,你既然知道尊主是何意思,不然就遵从尊主吧!不然......”再度与老四对视一眼,共同注视着顾长歌,那意思很明显:有些话不好明面说,但是并不妨碍他们遵从尊主的意思好好看好她。

    顾长歌看着眼前这俩侍卫,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很快,顾长歌冲着二人甜甜一笑——“要知道我的长天哥哥只是不允许我寻短见而已。”

    “那又怎么——”老二刚要说话,被老四狠狠拉了一把。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被老四扔出了房间,老四望着眼前笑嘻嘻地小姐,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冷,求情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长歌道,“寻常都是小丫头给我画眉,我还没给人描过眉呢,你们,去寻些胭脂水粉来,让本小姐好好给你们装扮装扮!”

    “长歌小姐,这个,您看您这么美丽漂亮善良可爱甜美,您说对吧?”滑头的老四开始求饶。

    “对啊,怎么了?”顾长歌笑眯眯的。

    “所以您这么的美丽漂亮善良可爱甜美,一定不会让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去这么画的吧?”老四见有门,小心翼翼地讨饶到。

    “不会啊。”

    “您就——您说不会?我的天啊,小姐,您就是——哎哎哎——小姐——”

    老四正处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却见到顾长歌利利索索地找了根绳子往房梁上挂。

    “你们去,或者我去寻短见!”顾长歌今年不过十五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忽然严肃起来,和顾长天不一样的风格,却隐隐有相似的威势。

    “小姐——我们......”

    “你放肆——我怎么说也是西城之主顾长天、你们的尊主亲口认下的妹妹,他能叫我名字,你们也能叫我名字的?你们又几时敢在长天面前自称'我'?”顾长歌是何等了解顾长天的人,他既然走了,就是对她不耐烦了,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委屈,本身心里就火得厉害,何况两个侍卫如此做派表明内心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哪里能容得下。

    高高地昂起头,顾长歌一字一顿道,“不管长天是不是耐烦我,也不管你们和长天关系有多好,只要长天哥哥还认我一日,我就是西城城主的妹妹,你们就得对我恭恭敬敬地称‘在下’。”说完瞥了一眼愣在当下的老四,冷冷道,“要你去做什么,还要我再说一遍?”

    老四被顾长歌的忽然发作震住,马上退了下去。

    顾长歌看着老四的背影离开,脸上的严肃一收,身子缓缓缩进了被子里。细细看去,她的脸色都有点发乌。

    自打那一日,她被告知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偷偷看到娘亲在哭,她就知道,爹爹是死了。她记得葬礼,全家挂白,人们哭得悲痛,小孩子被告知有人去了远方,她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些人回来过,有什么能阻止一个人回到温暖的,有灯火的家呢——绝对不是遥远,她比同龄人都早地了解死亡。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吗?无非也就是陪着众人一起演一场罢了。

    无数个夜里她想哭,又恐惊到了母亲——人们低估了孩子,只知道母亲难捱,却不知孩子,也是在捱着。直到几天后,那个小男孩趁着夜色走进她的房间,牵起她的手,逗她开心,带她出去看城里的景色,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从明天起,你就是我顾长天的妹妹。有我在一天,就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欺负你。

    从此以后,青梅竹马的年纪,却没什么两小无猜,顾长天以威势震四方,她也在暗中辅佐顾长天,凭心而论,西城得有今日,一半是顾长天打下来的,另一半,是她顾长歌,护下来的。

    所以就算她近几年失了分寸,也不是可以被轻视的!

    只是——顾长歌的眸子暗下来,只是当年的情分,长天哥哥终于不顾了,她、她又没有人护佑了。

    “那两个侍卫可是快要回来了。”房间中兀自响了一句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久居高位的雍容。

    顾长歌瞪大了眼睛,缓缓起身,她的手被被子盖住,在微微颤抖着,可是她的动作却不见半点慌张,坐定了,她才不慌不忙打量一番不知何时坐在自己房间椅子上斟茶喝的妇人身上。

    杏眼一扫,一身翠绿色衣衫,配了一套翡翠头面,没有满头珠翠,却刚刚好的衬托出了她的大气和雍容。这个闯入的女人,上位已久。

    两个人,一大一小,注视着对方,不发一词。

    良久,女人摇摇头,嘴角竟然有慈爱的笑容浮现,“小小年纪,倒如此沉稳,若不是刚刚就坐在这里,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就是那个没脑子的为了男人闹腾的小姑娘。”

    顾长歌闻言握紧了手,指甲刺入手心,却继续注视着妇人,一语不发。

    妇人见此,慈爱之色倒更加浓郁,笑道,“你想必也知道,天下分久必合,几番争端下,天下由五派一统,五派下城池林立,按年交给五派供奉,五派并不查手日常事宜。至于人嘛,会由五派赐予基础功法,自行修行,若学有所得,可通过四年一度的城池赛取得位次,成为五派内门弟子。”

    顾长歌挑挑眉,“这是常识,所以呢?”

    “所以你觉得五派真的不干涉日常事宜吗?”女子好笑地摇头,“那你于西城理政之时为何那么多困难?”

    顾长歌到底年岁略小,此刻嘴唇一抿,露出几分不悦,“所以呢?”

    “所以五派之一的青云派,理天下政事,在每个城池的每个机构,都有我们的人存在。”

    顾长歌眸色几变,冷汗渗下,又见许久没有人回来,还是忍不住厉声喝道,“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知道太多的人,没有好处。

    “我很欣赏你,欲收你为我入室弟子。”妇人面色一冷,盯着顾长歌一字一顿说到。一瞬间顾长歌只觉得一种上位者的压力扑面而来。

    “若我不应呢?”顾长歌本就受创,底子薄弱,此刻又被一气势所压,嘴唇愈发白了起来。

    二人僵持着,只是这次,显然顾长歌十分煎熬。

    “师傅,未来的小师妹可是和你像得很呢。”这时,一个一直待在妇人身后的青年站出来,挡住了妇人的威势,同时也虚虚扶了一把顾长歌。

    “哼,就你会做人。”妇人冷哼了一声。

    “那是师傅和善。”青年笑着道。复又极为自然地摸摸顾长歌的发顶,道,“青云一派,掌管天下文教政事,你喜欢的男人再厉害,也有子民立于天下,届时青云令一出,必有所行,若你跟我们走,你又何必怕谁?”

    顾长歌顿住了,在西城叱诧风云了很久的半个城主,在雁城无理取闹了很久的小姑娘,在长久的沉默后,咬牙道了一句:“好。”

    凛冬将至,但有生机,蕾蕾于冬。

    所以已经走在四海城大街上的,马上就要抓到杜尔的顾长天,被面色十分不好的老二请了回去。等他兜兜转转终于找到宠了好多年的妹子的踪迹,却发现只有半张用来包点心的纸,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勿念。”字体一贯的横平竖直,只是隐约透出一股倔强,不知道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