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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谢世宜便派人去自己的小库房挑了几样礼品, 再另取了私房钱,命人送去闹事的几个奴才的家中。

    照理说王府的奴才都是宫里来的, 大多都是被家里抛弃, 早就签了卖身契, 是再也没家的人了。只是出宫后时日久了王府里的规矩不如宫里的严,渐渐地才又与亲戚有了来往。

    王妃身边的人亲临,还送来了价值不菲的礼品, 这些奴才们在亲朋跟前长了脸, 立时见好就收,得意洋洋地自王府后巷的住所处又回了府。

    谢世宜这口气憋了近半个月, 这场王府女主人与下头几个奴才之间的较量才终于得以了结。

    之后的又一年内,谢世宜沉下心来不再急功近利,渐渐地也领悟到了一些驭人之术,她不再一味事事亲躬,而是学会了放手。

    谢世宜同李沅商议, 趁着新年将至时提出了觉得人手不够, 想要从外面采买的提议。

    李沅那时听了, 放下手中的书,他的眼眸微闪,看了谢世宜几瞬后道:既早已由世宜掌家, 这些小事自然世宜做主便好。

    于是谢世宜终于安心, 写信厚颜无耻地向母亲讨要得力人手, 自此谢府里头能干忠心的一拨奴才便由此改为了国姓。谢世宜不动声色间便将从前欺负自己的那几个奴才给撤了下来。

    这些都是后话了, 如今近两日来谢世宜的十七岁生辰才是众人所为之忙碌的。

    宫里的主子们皆赏了贺礼下来, 豫亲王府一大清早便已开始人声鼎沸。

    谢世宜本想回娘家一趟,同父母亲一块贺生,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自己一个人庆祝。不过到底身份不同了,即便她再想去也不能轻易开口向李沅提出这种荒谬的要求。更何况如今她已非是从前那个万事不用愁的谢世宜了。

    现下李沅与她相处还算和睦,不远不近,好似兄长一般,偶尔的关怀备至也很能动摇人心。

    两日前的晌午,李沅突然来了静心院,他的神色颇为柔和,提起谢世宜过两日的生辰,问她有何打算,有无想要的稀罕物件。

    谢世宜本想说可否让她回娘家同父母一道贺生,可转念一想又止了话头,留了个心眼反问道:“世宜并无任何想要的,王爷您待世宜甚好,世宜什么都不缺。现下虽是世宜掌家,可女子从夫,生辰这样的事自然是听您做主。”

    于是李沅便回道:近来世宜劳累了,不若本王带你去外头庆生,趁着时候好,咱们夫妻二人也可自在一番。否则留你在府中还要操持杂事,大摆宴席吃喝一顿免不了要应酬,最终依旧是疲累,反而不美。

    李沅主动示好,谢世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这命令传了下去,王府里头便开始风风火火地准备出行的一应物具。

    时至深秋,京郊外野菊遍地,四处皆是清淡的花香,微风拂过时枝叶轻轻摇摆,花瓣战战巍巍地掉落于地。

    亭子四周挂着纱帐,地上铺着厚实的波斯毛毯,正中摆着雕百合纹梨花木小矮几与两个制作精美的鹅毛软垫。为防天寒,亭子四角皆点起了麒麟样式的小铜炉。

    婢女们取出自王府里带出来的一整套配有紫砂壶的茶具悉心擦拭,继而小心仔细地将其放在了小矮几上。

    待一切皆准备妥当,掌事婢女又检查了一回后,谢世宜与李沅也正好行至凉亭前。

    野外的风清爽怡人,即便是凉了些谢世宜都很喜欢。本该是踏青赏菊的好时候,可这四处却寂寥无人,持刀的侍卫把层层把守,便连一只小小的野兔也很难闯进来,到底是皇家的地界,平民从不曾来此。

    李沅探手将谢世宜头上的帷帽摘了,后者微眯起眼瞧了一会儿后低声道谢。谢世宜原以为此行不过寥寥几人,谁知竟会惹来这样大的阵仗,真该谢李沅有心,愿陪她麻烦。

    李沅牵着她往亭子里走,前者盘膝坐下后,谢世宜方理了理衣摆,屈膝跪坐。

    两人对坐却是无言,跟前的茶盏冒出袅袅热烟,透过被风吹起的纱帐一角,谢世宜瞧见了亭外那些穿粉戴金的婢女们。

    她们正躬身采着野菊,脸上的神情亦是少有的松快,红唇微启眼角含笑,不言不语便已是活色生香的美景了。

    谢世宜不知不觉间就走了神,婢女将采下来的几束野菊花捧在手中仔细地比了一比,捡出长得讨喜的两三枝插入了玉盆中的泥土里。

    青色的纱帐再次被掀起,盛在翡翠玉盆里的灿黄色野菊花被呈至谢世宜二人的跟前。

    李沅端着茶盏垂眸不知在看何处,婢女低声唤:“ 请主子、王妃主子赏花。”

    谢世宜转过头,正好瞧见李沅的修长手指闲闲在花间拨弄。前者心头微动,端正了神色,抬起眼探查他的面目。李沅微抿着唇,模样是一贯的如珠似玉,神情亦是一如既往地冷淡沉静。

    谢世宜陡然间兴致全消,暗道:既不愿来此又何须委屈了自己?方才还是一派温和,转眼又不高兴,真难伺候。

    她心生倦怠,本以为今日能好好玩耍一番,这会儿瞧见李沅的反复无常,更是不愿去奉承。谢世宜装作什么也没瞧见,微撇过头去瞧身旁其余几盏玉盆。

    有何趣味可言呢?好端端长在野外的花儿非得给折了下来,养在名贵的玉盆里可还有什么赏头。赏野菊不就是要和着野外的山色溪流一快赏的吗?

    谢世宜恹恹地想:当贵人可真无趣,还是从前好,想怎么赏花就怎么赏,脱了绣鞋穿着白袜踩在泥地里都不会有人瞧见,不会有人阻拦。

    “ 王妃主子,王妃主子……” 谢鹰鹰唤了两声后谢世宜才听着,她抬起微垂的头,与对面坐着的李沅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的心不在焉太过明显,后者手间拿着一朵盛开的秋海棠,拍了拍自己的膝头。

    谢世宜一怔,应一声王爷,起身缓缓行至他跟前。李沅见谢世宜呆立着不动,无奈地又招一招手,后者再应一声是,蹲下身跪坐在李沅身前。

    谢世宜瞧见他玄色的广袖垂在自己眼前,艳如胭脂的秋海棠一闪而过后,她的发髻上便多了一抹亮色。

    本该是六七月开的花为何深秋仍不落?“ 这是秋海棠?” 她问李沅,后者瞧着她的发髻,颔首。

    □□头上作甚?嫁了人的妇人,又不是小姑娘,穿着墨色的衣裳还簪花。谢世宜浑身不自在却又不好拂了李沅的意,只得笑着谢他。

    这一笑二人心中皆舒坦不少,李沅费了些功夫才抽出空闲陪谢世宜来外头贺生。后者入了亭后却只盯着外头的婢女瞧,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李沅见了自然是要不舒心的。

    他冷下神色回击,谁知谢世宜比他还要冷,竟直接撇过头去不理会他。

    李沅心里更是不得劲,暗道自己本不该好心,就得将谢世宜这种女子扔在府里任其自生自灭的好。

    他扔下手里的茶,瓷杯子磕在几面上发出了些声响,谢世宜却仍未听见。

    李沅见此便也将头朝向了另一面,沉下脸招婢女近前来。他在纸上写:将本王马车里的书拿来。婢女轻声应是,躬身退出去。

    留在亭中的奴才们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紫衣退去,李沅转眼不经意间又瞧见了玉盆里藏在一片灿黄之中的艳红。他探身拂开野菊花瓣,指节稍一使劲摘下了那朵秋海棠。

    李沅赏了赏指间的花,捏着花茎缓缓转动。未几,移了下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谢世宜颇为落寞的半边脸颊投入视线中。

    这姑娘今儿十七了。李沅这般想着,突觉时光飞逝。既如此又何须耗费光阴误了秋景,同自己才十七的王妃赌气。

    本王何时竟如此可笑了?李沅心下纳闷不已。他看着一身深沉沉的谢世宜,又想:十七的年华穿这样古板的颜色,着实是不好看。以这姑娘的肤色,还是穿得明艳些才好。可惜了,现下不穿,今后更不能穿。

    绯红的花配脸颊绯红的人,装了近半载的小王妃终于不再端着她的凌然气势。李沅打眼瞧着,心里舒坦了便连眼神也跟着柔和些许。他终于下了定论:只瞧脸不瞧衣裳还是成的。

    他起身将谢世宜也一同拉起来,牵着人往亭外去,先前的婢女见此,捧着书立在纱帐外往后退了半步。

    谢世宜却在这时拽住了李沅的衣袖,后者足下一顿,侧过身来若无其事地等候。

    实则这样亲密的动作已许久不曾在他二人之间出现。谢世宜掌家后时时留意着自己的言行,唯恐哪处轻浮不端了引得下人议论,丢了自己身为王妃的脸面。

    谢世宜不明白为何李沅就能如此自在随意,好似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曾生出过嫌隙。

    她松开手,抬头时是仰视李沅的角度,谢世宜退开一步后方道:“ 王爷您方才赠给世宜的花是秋海棠,这时节此花可不多见,世宜便想不若将这花风干保存下来。一来兆头吉祥,二来也可纪念今日的好时光。若是任外头秋风吹打凋落,未免可惜了,也有损王爷您的心意。”

    李沅的右足抵在毛毯上缓缓点动,他垂着眸盯着靴面,暗道:想取下来便取,由头倒是多。诓人的手段一点没变,话却是越说越圆滑,嘴皮子一翻什么都成了花儿。

    谢世宜跟着望过去,只觉得前者姿态悠闲,好似并未将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听进去。

    她心里有些急了,转眼去瞥外头立着一群的奴才,无奈又道:“ 世宜将秋海棠风干后黏在薄木板上赠与您做书签,可好?”

    李沅终于抬起眼皮子瞧她了,谢世宜目光殷殷,前者唇角泛出细纹,颔首应允。

    啊!谢天谢地! 谢世宜抬手就想去取,可到半途又觉不妥,总还得再说上几句谢言为好。

    她面上带笑,道:“ 那便请王爷您稍等一日,您费心替世宜贺寿,世宜原想也回您个礼。只是咱们府里什么都有,一时倒真不知该如何回您这礼了。如今可好,挑着手上的功夫表心意,还望王爷您莫要嫌弃……”

    啰嗦的东西,场面话一箩筐。李沅没耐心再听她废话,跩了人就往外头走。

    谢世宜另一手急忙摸索将花取下,转身交给了身后挺着个手的谢鹰鹰。“ 鹰鹰,仔细收好了。”

    后者咧开嘴模样欢喜,大声应:“ 是! 奴婢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