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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武查出格格并没有回过北京,她一直都呆在南方----就是他和乔大红曾经呆过的那个南方小城,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大武隐隐地感觉出在南方一直在深夜给乔大红打电话的那个女人是谁,但他还不能完全肯定,有许多悬而未决的事情像汽泡一样升浮上来,又方向不明地飘向另一个地方,大武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个有良心、有责任感的男人,正因如此他才倍受折磨。

    大武的徘徊就像在跳摇摆舞,幻影在左的时候人其实已经在右边了。那种被分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想格格表面上看上去单纯可爱,背地里却不知她干了多少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大武的朋友告诉大武,格格已在暗中跟踪他很久了,她干得不留痕迹,干得漂亮,她一定在为她所获得的大批比钞票还珍贵的第一手资料而在暗地里冷笑不止呢,一想起这些大武就觉得后脊梁一阵阵地发虚,仿佛有人开足了冷气一阵接一接地往他后背上喷射,弄得他整个人都快倒下来了,他在闷热无比的阁楼上一阵阵发冷,他坐卧不宁,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走来走去。楼下空仓库里又来了一支新的摇滚乐队,他坐在地板上侧耳细听,那音乐在喧嚣声中倒有一股掩不住的苍凉,大武想,人到了一定境遇,听什么都是悲的。

    大武与乔大红冷战了一段日子,两人渐渐又开始有了来往,都有点相依为命似的,两个人的关系反而变得简单明了,隔一段时间一起出去走走,有时大武过来过夜,他来就来了,不来也无所谓,乔大红从不主动呼他,日子过得怪怪的。乔大红的公司因刘子森他们的成功操作又赚了一大笔数目可观的人民币。有天乔大红把刘子森叫到她的卧室,她侧卧在窗前的一张沙发床式的躺椅上,一只手支着头,看上去像是病了。刘子森一进门就问乔大红到底出了什么事,乔大红眼皮都不抬地问他,非得出了什么事才能找你吗。刘子森说不是的,我不是这意思。乔大红告诉刘子森她需要一笔现金,让他明天就给她准备好,说是“有用”。

    “我能问问你要这笔钱做什么用吗?”

    “不能。”乔大红说。

    大武的诗集被印制得像菜单一样精美,大武却觉得反胃。那是一张人民币换来的一张纸,这事想想真有点可笑了。书印出来之后乔大红问大武为什么不像她想象得那么高兴。

    大武说:“你觉得我应该高兴是吗?”

    乔大红冷着脸哼道:“我觉得你这人真他妈的没劲。”

    “是挺没劲的。”

    大武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我该走了。”

    “你明天还来吗?”

    “那得看我有没有空。”

    “你整天都在发愣,还什么有没有空?”

    大武说:“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

    说完这句话,大武扔下脸色越变越难看的乔大红,逃跑似地下了楼。外面有一些散步的男女,他们一个个都显得表情恬静。经过了生活的剧烈震荡之后,大武对平静而又简单的生活产生了不信任的想法,不知为什么他看那些互相牵着手走路的男女都有一些做作的成份在里面,认为那些不知深浅的男女正在向大街上的“别人”表演幸福。

    阁楼里的东西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大武推开门以后才发现门锁已经被人橇开了,房门没遮没拦一推就开----门是虚掩着的,所有的书,唱片,磁带都被动过了,床铺被翻了个底朝天,抽屉里的钱倒是一分也没少,不知道这个小偷想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大武想到街口拐角处的公用电话亭去打一个传呼给格格,不过他现在呼格格十回有八回格格是不回电话的,她把自己搞得很神秘,一下子飞到东、一下子飞到西,大武现在对格格说话的真实性表示怀疑。比如说有一回打电话她说她在广西弄电视剧,大武觉得非常可疑,不知为什么大武觉得她此刻应该就在这条街区的附近,他扔下电话立刻蹿了出去,当街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指挥这辆出租车醉汉般地在胡同里穿来钻去,他比他自己想象得要冷静,也聪明,他一直凭着自己的嗅觉在辨明方向,他两眼直勾勾地紧盯着正前方,口中喃喃自语,额上出着虚汗,他看上去像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似的。

    “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司机的语气颇为关切、平和。

    大武却越来越无法把持住自己,他双手强握症似地握紧手中的一卷报纸,由于握得过于紧使得那卷报纸发生弯曲变形,又沾了些手上的汗,那卷纸在他手中迅速粘连在一起变成一根丑陋的油条状的东西,可是他还在不住地用力,他双手扑簌簌地抖着,汗珠大颗大颗地在脸上爬行,在他面颊上留下蚯蚓状的印迹。

    “没事吧你,哥们儿?”

    司机大概是受了大武的影响,不自觉地也变得紧张虚弱起来,手抖得几乎把不住方向盘,大武问他怎么啦,他翻了大武一眼说没怎么呀,可是他的手还抖,正好他的震动频率与大的震动频率相抵消,车子“呀----”地一声停下来。透过有些肮脏因此变得模糊不清的汽车玻璃,大武看到胡同的纵深处有一家贴着方便面广告的小买店,有个女人正斜倚在柜台上打电话,她是背对着胡同口方向的,远远地只能看到她长发及腰的背影和一条刚过大腿的超短裙,下面穿了双“皮拖”式的凉鞋,从背后看起来双腿显得格外笔直修长。

    大武像梦游患者那样慢慢地、无声地推开车门,他一只脚已经伸出车外,另一只却悬在半空中怎么也够不着地面。浮云在城市上空慢慢地走动,只一会儿的功夫,似乎已经就快要压到头顶上来了。大武记得今天天气预报说没有雨,大武还记得他和格格在一起时所发生过的许多事情。大武往前走的时候,胡同两侧凹凸不平的灰色砖墙嗖嗖向后倒去,呈现出一个狭窄的时间遂道,大武希望穿过这遂道能够找回过去的大武与格格。他距那女人的背影越来越近了。他确认那人一定就是格格。她背对着他,稍微偏着一点头,手握一只暗红色的电话机,她似乎跟对方谈得很投机,不时地弯下腰来不知是不是在笑。她在跟什么人谈话高兴成这样?她最近经常跟什么人在一起、到底在忙些什么......

    大武走过去,把握十足地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肩。

    那女人停止交谈,转过脸来,格格的脸变成了一张陌生的、不近人情的脸。大武愣头愣脑地望着她,看上去就像一个白痴。他看到那女人因愤怒而变坏变丑的脸。那女的用流畅的、不重复的骂人的话大声地斥责这个陌生男子的袭击,她大概是那种得理饶人的女人,她反得炫耀她骂人的技巧,她越骂越上瘾,似乎找不到理由停下来只好不顾一切地骂下去。大武木着一双眼,冲她眨了眨,这下更激怒了她,那女的越发起劲地使用她平时烂在肚里没处发挥的一肚子损人的话,劈头盖脸向大武砸过来。

    等她骂够了,骂累了,气消了,大武才想起应该离开。

    大武不明白现在的人为什么火气都那么大,他不过是认错了人,又没把她怎么样,她至于那么凶嘛。又想她心里大概有别的火没处发,有个导“火”索一拉哗啦啦就像抽水马桶一样控制不住啦。前面的路越走越窄,走到尽头才发现,那是一条死胡同。

    大武在夜里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还有女人格格笑的声音。他眼皮发涩,他极力想睁开眼看看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眼皮重得好像需要借助于外力才能把它们弄开,他想到了手可手臂重得动弹不得,他再试着挪动一下腿,腿也失去了控制,他听到女人的笑声越来越响,在阁楼上空有众多女人的笑声,重重叠叠,最后幻化成海鸥的叫声,他居然在根本没有海的地方听到了海浪的声响,他梦见自己像一个橡皮伐子一样平躺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他走了很远的路,可是还是找不到方向,他只有被水冲着往前走了,走到哪儿算哪儿。

    天亮的时候大武睁开眼,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女人,冲他很妩媚地一笑。

    “你就一直这样看我睡觉?”

    “想得美,你睡觉有什么好看的?你以为我多爱你,其实不过是个平常人罢了。”乔大红美滋滋地说,“我刚来一会儿,哎,你这儿有吃的没有。”

    大武翻了一个身,懒懒地说:

    “你自己在屋里找吧,晚上没睡好,净做梦。”

    “梦见什么?”

    “梦见海。”

    “没----劲----”

    乔大红故意拖长了声音说,“真没劲。”(请支持作者,前往官方网站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