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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大红得了严重的疑心病,精神紧张,陷入幻境,总以为有人要害她,有好多事她都想不起来了。她的记忆力在迅速减退,她常把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与昨天发生的事时间顺序相颠倒、混淆,她说着莫明其妙让人难懂的话。她告诉大武这一辈子她撒谎撒得太多了,现在这些谎话藏都藏不住了,所以从她混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像一股股烟雾般地蹿出来----她是一个七窍冒烟的女人。说过这句话以后,她就开始混身上下哆嗦起来,好像打百子发高烧,房间里的空调并没有开,可乔大红却一个劲地喊冷,让大武“关掉”、“关掉”。

    “关掉什么呢?”大武疑惑不解地问。

    乔大红的手混身上下胡乱地摸索着对大武说:“我也不知道关掉什么,大武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一个什么开关?”

    “你想关掉什么?”

    “我、我、我......”

    乔大红忽然变得结巴起来,并且以鼻子为分界线,左半边脸和右半边脸迅速错位,左半边脸一跳一跳地向左上向抽搐着,看上去就像在她头颅的左上方有人用一根看不见的透明尼龙线(也许就是钓鱼用的那样一种鱼线)一下一下用力向上提拉,提拉那透明线的人是个干这活儿的高手,大概从前在木偶剧团呆过,手法十分娴熟,一下下匀着用劲儿,乔大红被那股劲折腾得受不了了,可她没办法让它停下来,她半边脸向上抽动的时候整个人变得奇丑无比,大武竭力控制着自己,不使自己流露出过多的厌恶情绪,可他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一些,他的眉头皱得好像打了疙瘩,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想用这想办法来掩示什么,但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人根本不可能掩示什么,掩示的结果只可能造成相反的结局----把你想掩示的东西暴露得更加彻底。

    有天晚上,乔大红已经上床睡了,听到电话铃一声接一声地响,她常在梦里听到电话铃声,就以为这也是梦,置之不理任由它一遍遍地响着。

    她终于不能忍耐,光脚下地去接电话。她迷迷糊糊地在电话里“喂”了几声,显得很不耐烦。她说你是谁怎么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你不看看都几点了你不睡觉人家还睡呢,说完就想挂电话,对方忙道:“哎,别挂电话,是我呀。”乔大红听出是个熟人的声音却又懒得仔细辨认,“我很累,我想睡。”她口齿不清闭着眼睛对着电话机断断续续地说。

    “乔大红,你千万别挂断电话,这个电话我打了很久了,一直就没有通过。” “那你要怎么样?”

    “我就在你家附近的那个公用电话亭等你,我有话要跟你说。”

    乔大红听出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了。她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脸又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乔大红走在一条半明半暗灯光微弱的路上,不远处有一个盖楼的工地,脚手架搭得高得出奇,有一盏剌目的白光灯太阳般地挂在天上,脚手架上影影绰绰有一些人影在移动。乔大红记得前一阵子这幢大楼业已竣工但是现在隆隆的水泥绞绊机声以及一闪一闪的蓝紫色的电焊的弧光让人心生疑惑。阿丁出现在街口拐角处,还穿着几年前的衣服。

    “你不是出国了么?”乔大红满脸疑惑。

    阿丁只是笑着,什么也不说。

    “我还听说你结婚了。”

    乔大红的每一个问题都得不到相应的回答,阿丁的笑容仿佛凝冻在嘴角上一般,无论如何不肯退去。后来的事情发生了一些前后颠倒和错乱,阿丁带她去了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地下酒吧,那家酒吧是七十年代的人防工事改的,人防工事也叫防空洞,是当时为响应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而动员众多人力物力修建的,当时像鼠洞一样建造了一个又一个地下迷宫,那时候绝对不会想到二十年后防空洞竟然派上了这样的用场----用它来悠闲地消磨时间。这二十年间中国发生的变化令人惊讶,很多观念发生了质的转变,如果谁要还是死抱着老观念不放的话,他就会时时处处感到痛苦。乔大红随着阿丁穿过狭窄的回廊在酒吧里找来找去,始终没能找到他们的位置。有许多空洞的人坐在防空洞里闲聊天,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大的灾难即将来临,他们还在为一些极小事情纠缠不清,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有一扇门,不大,是不规则圆拱型,像是当初掏洞的人手艺欠佳,把门掏成这怪样子。门虽小里面的面积却很大,里面放着情调迥异的韩国流行音乐。乔大红和阿丁沐浴在这样的音乐里,越发觉得无话可说。桌上的烛光一跳一跳的,看上去让人担心,随时随地都可能灭掉。

    阿丁说:“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乔大红用手捂住那半边脸,说:“谎话说多了,老天惩罚我。”

    她越是想让那半边脸停止抽动,那半边脸越跟接通了电门似地扑簌簌地抖动起来。阿丁的手隔着桌子伸过来,罩在乔大红的手上,乔大红心里动了一下,正要说句什么,阿丁却抢先开口说道:

    “----那个什么,我想问你借点钱。”

    说完这话,阿丁抽回那只手,很自觉在垂下眼皮,等待发落。

    乔大红说:“你以为我会借给你吗?”

    “我确实需要钱,我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到你的。”阿丁的眼圈又像从前一样红了,“我能不能到红楼里来写电视剧----或者,写什么都可以----”

    “千万可别----”乔大红立刻打断他说,“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钱,但你千万可别在我眼皮低下晃当----让我看着难受。”

    阿丁也不说话,腿一软“咕嗵”一声就要跪下去。“好好我答应你”,乔大红忙拦住他说,“阿丁,你去找刘子森好了。”说着说着,她的脸又不行了。

    阿丁不敢抬头,更不敢看她的脸。(请支持作者,前往官方网站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