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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知青围着梁伯伯问长问短,直到问的答的兴味开始低落,才一起朝连队走去。

    郑风华打算领着梁伯伯先到宿舍洗洗脸、吃点饭,然后再去见王大愣。一拐过房山墙,发现一辆京吉普停在宿舍门口,王大愣从宿舍抱出一套行李,张晓红拎的网兜里装着脸盆、鞋、牙具等杂物,司机拉开着车门,等着他们往里塞。

    “王连长,我说不用拉这玩意儿了,你们偏要拉,”司机像是埋怨又像是赞许地说,“场办早给张主任在招待所准备出了一个房间,新床、新行李,用不着这个了……”

    张晓红严肃地批评司机:“哎——那怎么行呢,我从来都主张,地位变了,艰苦朴素和廉洁奉公的作风不能变,特别是在公和私这个问题上,一定要分明!”

    张副连长、肖副连长,还有丁向东、丁香得到了消息都急忙赶来送行。

    “张连长,”张副连长恭敬地站在张晓红面前,显得有点拘束,“你看,我叫顺嘴了,该叫张主任了。这回你调到场部当了大官,可别忘了咱三连,有什么好事,要多多关照啊。”

    丁香爆豆似的说:“都说咱三连又小又偏僻,这回呀,偏僻的小连队飞出了金凤凰!连队小更好,有棵大树都能遮着荫凉。”

    “这都说哪去了,我人走了心犹在嘛,”张晓红笑笑,“再说,这都是王连长和你们广大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结果。你们放心吧,凡是我说了算的,咱三连的事,我有一百分的劲,决不使九十九!”

    听到这里,郑风华才算明白了:张晓红是被提拔到农场当革委会副主任了。

    “张晓红!”郑风华抢上前几步打招呼,“我要晚赶回来一步,就送不到你了,你这是荣升了,祝贺你!”说着,主动伸过手去。

    张晓红带几分荣耀地握着郑风华的手:“哎呀,什么升不升的,毛主席不是说,我们的一切干部不论职位高低,都是人民的服务员嘛!你当排长,我当农场的副主任,只不过是分工不同罢了!”接着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不刚到吗?”郑风华缩回手,给梁伯伯一一介绍张晓红、王大愣、张和肖二位副连长,还介绍了丁向东、丁香。

    肖副连长勉强打着笑容,从神情上看出他心事重重。今天上午,他旁听了场部公安分局和王大愣审讯李晋、马广地、丁悦纯的情况后,认为他们仨讲的有一定道理,应该认真进行查证、核实再说,他特别提出根据李晋交待的,应该调查一下那位呼喊狼叼走猪的饲养员,被王大愣给否决了。

    王大愣紧握着梁伯伯的手,表现出非常的热情:“欢迎,欢迎啊,你给我们连队造福来了!”

    “先别那么说,”梁伯伯憨笑一声,“能不能造福,八字还没一撇呢。”

    郑风华站在一旁插话:“王连长,市里对咱们提出的要求非常重视,选择再三,派来了有多年办矿经验的梁师傅。”他指指梁伯伯接着说:“梁师傅是矿上的副总工程师,我们那儿东风矿三个竖井、五对斜井和十多个小井,他都参加过设计和勘探。梁伯伯是咱省的劳动模范,在我们那儿是有名的‘煤矿通’。全市二十多座煤矿的十多种含能量不同的煤,他放在手上一掂就能知道哪种哪种,大约含热量多少大卡,说出的数八九不离十……”

    “梁师傅,太难得了,我在市里时就从报上看过你的照片和事迹,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张晓红主动过来,十分热情地握着梁伯伯的手,“我代表场革委,向你表示感谢啦!”

    那神情,那语气,既不全像王肃,又不全像王大愣,总之是很有“大官”的那种气魄。他虽然还没有进场部大楼,看来已经先从心里到位了。

    梁伯伯拍拍张晓红的肩膀:“从刚才的话头话语,我已经听明白了。好样的,你是咱乌金市的骄傲!好好干,要想法关心照顾好你的这些知青伙伴们。”

    “当然了,这点,你老就放心吧。”张晓红应诺着开始收场,“天晚了,你们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我该走了。”他一一握别,进了驾驶楼,手把着半推开的车门:“大家到场部时,可千万到我那儿坐坐呀!”

    众人一起摆手致意,车喇叭笛笛两声,后屁股上的排烟管里发闷地扑嘟了几下,冒出一股带有浓郁汽油味的黑烟后,颠儿颠儿地驶出宿舍门前的甬路,上了大道,直奔场部而去。

    王大愣目送着吉普车走远,约着两名副连长,把梁伯伯领到办公室,漫谈了一阵子,然后在连队机关小食堂进行了热情招待,除鸡鸭鹅肉外,还有猴头等山珍品做的菜肴,热腾腾,香喷喷,好不盛情。

    其实,王大愣心里是灰乎乎的,他并没有什么很深的诚意要开小矿井,在老伴和儿子的夹攻下,是想支走郑风华,加快明明和白玉兰的婚事。他万万没想到,良缘没结成不说,王明明还和杨丽丽过了个糊涂夜,使他心里增加了一块新病。

    王明明呢,让杨丽丽连逼带缠,蔫巴了几天,热乎了几天,这几天又不冷不热了,看样子还是惦着白玉兰。有一次,王明明一个人在屋里翻弄白玉兰的照片,被杨丽丽进去突然发现,一步过去抢到手,撕个粉碎不说,又是哭,又是闹。

    王大愣担心的倒不是怕杨丽丽怎么的,而是她和王肃有点小亲戚,尽管八杆子刚拨拉着边儿,但也算贴谱的亲戚。他担心,杨丽丽要是这样闹下去,王明明又拔犟眼子不肯和她结婚,说不定会酿成大祸。他左考虑右寻思不得不有所防备,并挖空心思采取措施……

    他无心和梁伯伯举杯痛饮,招待很快就草草收场了。他嘱咐肖副连长负责梁伯伯住的地方,自己快快不悦地回家了。

    郑风华觉得梁伯伯是自己请来的,跟在王大愣等身后,陪送到办公室门口后,穿过大道,要拐过宿舍房山头时,右脚刚迈过拐角,突然传来脆生生的耳熟声:“不许动!”

    他吓得一愣,往后闪了下身子,白玉兰走过来,松开右手比划成的手枪型,笑得前仰后合地站在了他面前。

    “哎哟,吓我一跳,”郑风华闪出欣喜的微笑,“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白玉兰得意地笑笑:“嘿,还不会算呀,你来信说大约大前天会办完事,就该今天回来!”

    “嘿,你算摸透我的急性子脾气了!”

    “风华,”白玉兰岔开话题,说明了来意,“你那两个大提包让他们给你拿回宿舍了,走,跟我去!”

    “到哪儿?”

    “办公室。”

    “有事?”

    “到那儿就知道了。”

    白玉兰把郑风华领到“一打三反”办公室,拿出钥匙打开门,顺手拉亮电灯,指着办公桌说:“给你接风!”

    郑风华一看,桌子上摆着两双筷子,四盘菜:猪肉罐头、鱼罐头、腊肠和从小食堂买的一盘豆角炖排骨。旁边还有四个馒头和一瓶色酒。

    “好丰盛啊!”郑风华走上前去哈下腰嗅嗅,“好香,好香!我倒真有点儿饿了。”说着,把嘴贴在那盘豆角炖排骨上叼了一口,嚼着说:“这小食堂的菜到底是比知青大食堂的菜香啊!”

    “我又加了调料酒和味精,”白玉兰说着,和郑风华一起坐下,打开红葡萄酒,倒上两杯,“来,咱俩一人喝一杯。”

    “风华,”白玉兰端起杯来问,“到我家吃了闭门羹吧?”

    郑风华喝进去一口,夹起一口鱼:“不是闭门羹,是温水面——不冷不热。”他把夹起的鱼块送进嘴里嚼嚼咽进去说:“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这个人,心宽着哩……我是满心想去看看未来的老丈母娘,怕日后她知道我回去不踏门挑理。看来,她是压根儿不想认我这个姑爷!”

    白玉兰说:“那是咱俩的事儿,她认不认有什么用哇!”

    郑风华喝一口酒,夹一口豆角送进嘴里,咀嚼一口咽进肚:“看来,不会一帆风顺的。”

    “顺不顺由你我!”

    白玉兰话音刚落,门呼地被推开了,竺阿妹和韩秋梅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郑风华把她们让进来:“来来来,一块儿吃点儿。”

    屋里还空着一把椅子。他说着让出自己的座来,一偏腿坐到了桌子上。

    “哪有心思吃啊!”竺阿妹面色憔悴,心急如焚,“郑排长,李晋他们仨被公安局抓起来送到二连学习班去了。你回来了,快帮着想想办法吧!王连长硬说他们撬了商店。”

    “哎——”郑风华叹口气,“我都知道了。事情总会弄清楚的。”

    “哎哟哟,话都这么说,弄不清又怎么办?”竺阿妹显得非常焦急,“这些年我算看透了,哪个庙里都有冤死的鬼!”

    韩秋梅几次插不进话,见郑风华两次打量她,操着山东口音说:“郑排长,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叫韩秋梅,是从山东来的……”

    “知道,知道。”她这一说话,一提醒,郑风华想起来了。韩秋梅说:“郑排长,都要急死我啦……”

    “有人!”竺阿妹指指窗外,从窗户透出去的一片光亮里闪过一个人影。

    韩秋梅说:“像是王连长的儿子!”

    “简直是个癞皮狗,”白玉兰气急败坏地说,“我真没办法!”

    郑风华突然想起在家时常在脑子里翻腾的一件事:“薛文芹怎么样了?”

    “她?”竺阿妹刚想说出李晋介绍过的情况,想起李晋的一再嘱咐,说,“还是那个样,搽红挂绿,疯疯癫癫,每天都在连队转几圈,王大愣也拿她没招儿。看来,连队是干脆不管了,交给钱光华了……”

    郑风华听到这些,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堵得满满的,感到沉闷和压抑,又问:“上海知青提的那些建议有消息没有?”

    他明明知道王肃对那些建议的态度,但还是幻想着闪出一线希望。

    “没有消息!”竺阿妹抢过话来说,“场部不光不支持,还拐弯抹角地批判,我们一气,早就把那些图纸烧了!”

    郑风华心里一阵难受,烦躁地说:“来来来,吃饭吃饭……吃完了再说……你们也来吃……”

    郑风华劝说了一下竺阿妹和韩秋梅,准备了解了解情况,再想办法。

    他回到宿舍,打开两个大提包,把家长捎来的东西向知青们分发起来,得到信和小包裹的知青如获至宝一般。有的读完信拍手叫好,有的向伙伴赠送爸爸妈妈捎来的小食品。

    宿舍里洋溢着家乡带来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