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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好像覆着一层半明半晦的雾气,很清、很浅,只有一点半透未透的光,温衍回过神来,抬手点在那些飘忽的影像上,却触在一片薄如蝉翼的帕子上。

    温衍伸手一把扯掉绑在眼睛上的丝帕,这才将眼前的景象彻底看清。

    那是一张极为宽阔的雕镂金漆木床,四周散着绯色的纱练,被百千匝的红线虚虚圈着,温衍隐隐可以看清周遭的轮廓,那极度堂皇的光景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哪怕一句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陛下”,也叫他心头一闷。

    “陛下,该上朝了。”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比之前一句愈加小心谨慎。

    温衍感受到有人拨亮了烛花,哑着声音问了一句:“几时了?”

    “回陛下,寅时一刻了。”

    寅时?

    温衍侧过头去往草草瞥了一眼,隔着一层纱帘只能看个潦草,但还是能看出天色正暗,只有飘摇的烛火带来一点贫瘠的光。

    温衍本就正在火头上,还要摸黑上朝给自己找罪受,一时压不住心中的烦郁,冷声说了一句“朕今日身体不适”便再无下文,也不见起床的动静。

    跟前侍奉的太监只稍一顿,即刻回道:“回陛下,定王殿下将将遣太医来候在门外,需奴才传唤吗?”

    温衍尚且不知这个位面是什么情况,听太监这么一说,心中倒有了几分思量,一国之君还在卧榻上躺着,便已经遣人来候着了,多少藏了几分窥探虚实的意味,这个“臣子”手伸得未免长了点。

    “不必了,下去吧。”温衍语气愈加冷厉。

    老太监熄了几盏烛火便躬身退了下去,大门打开的瞬间,晃荡着传来一声悠长的“吱—”,夹带着萧瑟细碎的寒风,将灯罩中豆大的火光吹得盈沸。

    直到寝殿重新安静下来,温衍才挥开纱帘。

    脚触地的瞬间,刺骨的凉意攀着援着席了上来,温衍打了个寒颤,转身将厚重的锦被裹在身上才下了榻,直到走到一方赤红色的矮桌前,看着铜镜里那一头披散着的乌发和苍白清瘦的脸,温衍才叹了一口绵延的长气。

    还真是…新的任务。

    “出来。”温衍没好气地在意识里唤了一声。

    “滴—”罪魁祸首上线。

    “说说吧,怎么回事?”温衍心尖晦暗一片,什么时候起连选择都要指南替自己做得,温衍恨恨道:“你这么嚣张他知道吗?”

    指南诡异地顿了一下,“该位面基本信息如下…”

    “你不解释解释吗?”温衍没好气地说,紧接着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你不先解释,我也消极怠工,不过是一个位面任务而已,做与不做对现在的我来说,影响也不大。”

    “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

    当初以为那人是位面的虚拟人物,所以自己“循规蹈矩”接受任务,完成任务,而现在已经找到他了,只要回到现实世界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温衍自认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但指南这种无名无分的霸王条款让他觉得很敷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事他做不来,所以今天还就不讲道理了,非计较不可。

    “宿主,你要知道一个位面两个入侵者是不被允许的,即便…即便另外一个人是他。”

    “我知道,所以他抹去了记忆,借了位面虚拟人物的身份,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半个入侵者。”温衍手指在矮桌上点了两下,随即心头一沉,上个位面指南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温衍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于是紧张道:“被发现了?”

    “不敢。”指南直截了当回道,“boss好得很。”

    没头没尾的“不敢”和“好得很”几个字被指南念得很重,温衍竟然从中听出了被黑心包工头压榨的农民工的辛酸,一时之间也消了些气,颇有些好笑地说:“你知不知道上个位面强制脱离的时候我正在干什么?”

    温衍丝毫不留情面地戳了指南痛脚,指南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钟,才干瘪地说了一句:“只有那个间隙位面波动幅度最大。”

    “所以你钻了空子溜了进来?”温衍懒懒往桌上一伏。

    “嗯。”

    “胆子很大啊。”温衍嘴角一弯。

    指南:……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启动强制脱离,又为什么直接进入下一位面?”温衍看着铜镜里那张陌生精致的脸,恍惚间觉得跟安洛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双自带笑意的眼睛,一时之间有些心烦意乱地将它往桌上一盖。

    “boss进入位面的时候,抹去了自己的记忆,但在宿主身上留下了牵引的红线,所以能在最短时间内寻到宿主并且建立联结,由于boss的介入,宿主的任务难度明显减弱,经鉴定,任务分数不合格。”指南没有感情地说。

    温衍语塞,真是成也严起,败也严起,指南这意思不就是意味着质量达不到标,所以拿量变来凑?

    “宿主请注意,这个位面禁止外挂。”指南加重语气“警告”了一句。

    温衍皱了皱眉,除了第一个位面的“快活大补丸”之外,自己哪里开过外挂?就在即将出声询问的瞬间,就听到一句“也就是红线和boss。”

    温衍:……

    “你是说这个位面他不会来?!”温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烦郁再度涌上来。

    良久,温衍才听到指南的回复,可那句“是的”怎么听怎么心虚,其中的“震慑”效果登时打了个折扣。

    但温衍看出了指南的“避之不谈”,所以也不想刻意为难它,指南存心要瞒他的话自己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安分一点早点结束任务才是正道。

    指南将这个位面的情况和温衍一一说道后,便重新销声匿迹。

    借着微弱的光,温衍低头凝神盯着自己的尾指指节处,指南说红线被当做特殊道具没收了,所以这个位面即便那人来了,自己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这挑战比任务本身似乎要难得多啊,温衍暗暗捏了把冷汗,认出来还好,如果没认出来……

    温衍开始回想刚刚那个老太监长什么模样。

    应当不会是他…吧。

    窗外肆虐而过的风将窗柩吹得轻晃,温衍踱步走到床边,“吱呀”一声开了窗。

    宫道上的梆子声传得很远,温衍数不清到底敲了几下,大抵是正在下雪,所有动静消磨在冬夜锋利的寒气里,被轻易地割破碾碎。

    温衍伸手贴在朱紫雕花的灯罩上,聊胜于无的温暖也被穿堂风一扫,没留下半分。

    温衍呵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掌心新添的伤痕,轻轻摩挲了一下,天子啊,温衍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个位面的原身是云楚的小皇帝楚怀瑾,虽是天子之名,却受命于定王,也就是楚怀瑾的三叔楚复,楚怀瑾七岁被楚复一把扶上位,从名不正言不顺的幼帝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天子,一个受制于楚复的傀儡符号。

    楚怀瑾在位十三年,变成了一柄最好用的刀刃,人人说他性情暴戾、昏庸无道,却是楚复最衷心的“臣子”,温衍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说“今日不上朝”的时候,老太监会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还有为什么这个“皇叔”敢这么早就遣人等在门口了。

    楚复不是手伸的长,而是云楚的江山就没被楚怀瑾碰过,从楚怀瑾登基的那天起,江山就已经易主了,姓楚,却不是他楚怀瑾的。

    温衍进入位面的时间,恰好是楚怀瑾“身份不适”的时候,心情不好消极怠工反倒变得合情合理。

    因为三天前,云楚的小皇帝楚怀瑾下令问斩周原——先后辅佐过两代帝王,忠君爱国、满门忠烈的云楚右相。

    当年楚怀瑾还是太子的时候,曾以东宫之礼官拜少师的太傅,可楚复却在周原家中搜到了与边境勾结的信函和一袭黄袍,要楚怀瑾以“谋逆”之罪下令择日处死。

    楚复说了,于是楚怀瑾做了。

    圣旨一下,震惊朝野,云楚百姓围拢在皇城门口三天三夜,千家烟火不熄,伏跪、呼喊、哭泣,请求当今天子收回圣命,一代忠良最终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朝堂上诛心的口舌一谤,化作紫禁门前赤血滚烫的寒风,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世人皆知云楚天子昏庸残暴,却不曾知晓竟到了这般无心的地步,亲手将自己的太傅送上了那断头台。

    雪落得有些大了,顷刻将青石阶覆满,温衍的指尖冻得发僵,掌心渗出的鲜血滴落在窗柩下沿的缝隙间,温衍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远远望了宫墙一眼。

    那一片灯海就是楚怀瑾的罪证,以百姓和忠臣的炽血燃着,却也是恨不得泼在云楚坟头脏土的寒冰。

    世人皆知楚怀瑾昏庸残暴,却不知他为了保住右相和那些忠良,几乎丢了半条命,明明只是弱冠之年,却身染沉疴,遥望这偌大的皇城,落落寡合的凄凄一人。

    天下的悲喜全系在他一人身上,可他的悲喜却从来没有人知道。

    温衍伸手轻轻将窗带上,掌心的鲜血顺着脉络坠在一片白雪上,一滴、两滴,复而再度覆上白雪,了无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新的位面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所谓的妈无所畏惧、倒逆的弦月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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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都抱住疯狂啾啾咪咪!!!!!!